市区南郊,御窑镇。
这个镇子相对于阆然市其它镇来说是比较落后的,在过去的十几年内几乎不曾有过大的变化。
镇东头有家废弃的仓库,隶属镇东村。这里前身是家袜厂,一个月前发生火灾,烧光了车间,独留这间仓库。
六点不到,楚凌歌带着四名暗卫,循着斯诺发来的追踪信号,追到这里。
天已经亮起来,可整个镇子,包括它附近的村庄仍然在沉睡中。
楚天把车停在离袜厂几百米的地方,熄火,下车,打开车门。对上楚凌歌的眼睛,他本能地低下头。那双眼睛里有凛人的寒意,像一把绝世宝剑,抽出鞘,就是寒光湛湛,令人不敢直视。
他们向仓库走去,楚凌歌走在最前面,他身形敏捷,脚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一阵风吹过,扬起地上的灰尘,楚凌歌紧盯着前方,连睫毛都不曾动一下。
破败的厂房像垂死的老人一样,张着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们走近。空气中仿佛仍有烧焦的味道,从半塌的车间门口看进去,里面黑乎乎一片,辨不清东西。
他们直奔仓库。
仓库上的铁锁已经被取下,门缝里透出灯光来。楚凌歌悄悄掩过去,贴近门缝,侧耳倾听,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透过门缝往里看,仓库里空荡荡的,靠墙摆着一张旧桌子,还有几个蛇皮袋,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地上到处丢着垃圾、废料,还有两个断裂的木托盘,显然是搬仓库的时候留下来的。
有两个穿黑衣的男人靠在墙上,闭着眼睛,看样子像在休息,但没有东倒西歪,显然并没有睡着。
仓库中央垂下一盏昏黄的电灯,照着一把椅子、一个人。从楚凌歌站立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整个人萎缩在那张椅子上,头几乎埋在胸口,一绺头发从额前垂下来,挡住额头。他双手环抱住自己,仿佛在惊惧、害怕。他的两条腿上分别绑着两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连到柱子上。
是他的小辞!即使对方在这样狼狈的状态下,他也一下子认出了,他是小辞。
楚凌歌心头像被钝器狠狠砸了一下,疼痛难忍。他向楚天、楚夜示意,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同时拉开仓库门。
在开门声响起的刹那,楚凌歌的身影已经像一道闪电般冲进去,他抬手射出两发子弹,打中那两名黑衣人。
鲜红的血花飞溅出来,那两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身子已被子弹震得弹起来,随着鲜血飞溅的弧度,他们的身子往地上扑去。
他们没有直接扑倒,而是被楚明、楚暗一人一个接住,摁在地上。
楚凌歌无暇顾及他们,他奔向楚辞。
“小辞!”他大喊一声,冲到楚辞身边,正想伸手扶他,楚辞突然像受到惊吓般弹起来,一双通红的眼睛对准他。
“噗”的一声,一样冰冷的利器扎入楚凌歌胸口。那是一把匕首,因为用力极大,几乎整根没入他胸膛。
楚凌歌猛地睁大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被楚辞扎了一刀。他低下头,看到胸前的匕首,还有流出来的血迹,他没有感觉到痛,只感到彻骨的寒意。
他抬头,直愣愣地看着楚辞。
他看到楚辞两颊红肿,破碎的嘴角凝结着血迹,他的目光冷酷而狂乱,还夹杂着警惕和惊惧。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边害怕着、防范着,一边想把他的对手撕成碎片。
楚凌歌用手捂住胸口,鲜血从他指缝间汩汩溢了出来。
“家主!”楚天、楚夜跑到他身边。
楚凌歌向后挥手,制止他们的动作。他支撑着自己,艰难地唤:“小辞……”
他只看到对方通红的眼睛,像蒙着一层血雾。
楚辞突然浑身一震,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睁大眼睛,可是眼神已经涣散,还没吐出一个字,他的人就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小辞!”楚凌歌嘶唤一声,身子也委顿下去。楚天、楚夜一把把他接住。
楚凌歌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俩下令:“把这两人送给罗队,马上回去……不要去医院,请夏少来家里……”
然后,他头一歪,昏死过去。
劳斯兰斯飞驰而去,穿过御窑镇时,路边已经有包子铺、面店开了门,街上也有了零星的行人,可是,四名暗卫谁也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家主命在旦夕。
那两名黑衣人被捆成一团,塞在后备箱里。他们都已身负重伤,一人昏迷,另一人也在半昏迷状态。
深谷、悬崖,冷风从崖底吹上来,往下看,深不见底。背后是谁的手狠狠推了他一把,他坠下去,身子像纸鸢,飘在空中。
然后,他摔在地上,他听到自己浑身的骨节根根断裂。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痛,车裂般的痛。而心脏的位置,痛得最厉害。
好像遗忘了什么,一个最重要的环节,否则他不会这么心痛。可他想不起来,他在梦中,梦不能提醒他。
有个遥远的声音在叫他,那声音仿佛在叫“小辞”。对,是那声音!他找到了心痛的源头。
是那声音,那是少爷。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他看到了,看到他的灵魂飘在空中。
“少爷!”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整个人腾地坐起来。
腹部一阵剧痛,有人摁住他,在他耳边低吼:“小辞!躺下去,不许动!”
他眼前发黑,一头倒下去。
喉咙里涌起一股血腥味,他唇边流下温热的液体。然后,有人给他擦掉,他感觉到了,他的神智慢慢清醒。
吐出那口血,他觉得胸口舒畅了许多。
他睁开眼睛,落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脸。
“楚暗?”楚辞开口,声音嘶哑得可怕,喉咙口像火烧似的。
楚暗点点头,轻轻扶他:“喝点水吧。”他的另外一只手递过一根吸管,吸管连着杯子。
楚辞吸了几口茶水,觉得喉咙口不再那么干痛。他身上绑着固定肋骨的带子,一只手上挂着盐水。
脸上已经不再肿胀,只是嘴唇上的裂口还没有愈合。
这里,是他的房间,灯开着,已经是夜里。
“楚辞,你觉得怎么样?清醒了吗?”楚暗问。
是的,我清醒了。楚辞用眼神回答。
“那你记得你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吗?”
楚辞身躯一震,他下意识的动作想要坐起来,却被楚暗摁住了:“楚辞,你先冷静下来,想一想发生了什么。”
楚辞蠕动着嘴唇,艰难地吐字:“少爷……我刺伤了他?”
“是。”楚暗用黯沉的目光看着他,“你骗我,你用家主的手机给我发短信,命我不用守护你。可是,当晚你就被人劫持了。家主赶过去救你,却被你一刀扎进胸膛。你扎得真狠,差点连刀柄都没进去。”
楚辞脸上的表情碎裂开来,他眼里的痛楚几乎让楚暗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也许,让他忘掉这段记忆会更好。
可是,他记起来了。
“你被人下了致幻剂,这件事,怪不得你。”他低声安慰他。
“少爷……怎么样?”楚辞颤抖着声音,一只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仿佛那是根救命稻草。
“为了抢救家主和你,夏院长和夏少都来了,夏少说,那匕首离家主的心脏只有几毫米。好不容易取出来了,但家主仍在昏迷中,要24小时才能度过危险期。”
“现在......是几点?”
楚暗知道他什么意思:“刚好12个小时。”
楚辞用一只手撑住床垫,想要坐起来,楚暗去拦他,却对上楚辞恳求的目光。
“楚暗,请让我......去看看……少爷。”他苍白着脸,沙哑着声音,几乎是在乞求。
楚暗硬下心肠,摇了摇头:“楚辞,请别让我难做。乔管家吩咐了,让我在这儿照顾你。如果你再有个好歹,家主醒来也会怪我的。”
楚辞唇边掠过惨淡的笑容:“是我害了少爷,如果少爷有什么意外,我万死莫赎其罪。楚暗,我违背少爷的命令,自作主张、自以为是,我混账、我该死。请让我去看着少爷,我要看着他醒过来。”
少爷,前世,是我死于非命。今生,我却要亲手害死你么?
撕心裂肺的痛,这一次才真正尝到滋味。
“楚辞。”楚暗郑重地看着他,“你在少爷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位置,你应该很清楚。少爷那样爱惜你,你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我去拿点吃的给你,你吃完休息一晚,到天亮少爷就醒了,他一定会没事的!”
楚辞愣了半晌,说:“好。”
楚暗给他掖好被子,转身出去了。
楚辞爬起来,拔掉手上的输液管,他从昨晚被劫持到现在,身上还穿着病服。他也不管,下了床,浑身虚软,几乎一头栽下去。
他深呼吸,稳定自己,一步步往外走。
少爷的房间就在隔壁,他推门进去,往内室走。
“谁?”里面传出乔适的声音。
楚辞敲门:“是我。”
乔适打开门,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低声斥道:“你还病着,来干什么?快回去休息!”
楚辞跪下去:“乔管家……”
乔适被吓了一跳:“小辞,你干什么?快起来!”他伸手去扶他,可楚辞避开了。
他抬起失神的眼睛:“乔管家……求您让我在这儿陪着少爷。”
“你想怎么陪?”乔适气道,“你先中了麻醉药,又中了致幻剂,毒性还没完全解除。旧伤未愈,又遭受这样的折磨,身体这样差,是想害死自己吗?
“我……我想看着少爷……”楚辞的目光投向床上。少爷一动不动地躺着,脸色苍白如纸,不过12小时,他似乎消瘦了许多,鼻梁更加高挺,连嘴唇都变薄了。从楚辞跪着的角度看过去,他单薄得像一张纸。
楚辞的眼泪潸然落下。
乔适伸手扶起楚辞,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事已至此,悔恨有什么用?就算你陪在这儿,也与事无补,只能徒然折磨自己。”
“乔管家……”
“好,好,我让你留下。我叫人把你的床搬过来,你在这儿挂水,我同时照看你们俩。”乔适见不得那双忧伤的眼睛,终于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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