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因为这意外的插曲而提前开始了，并且草草结束。虽然期间白劲松带着儿子一桌桌敬酒，喝得豪爽、笑得开怀，但自始至终，总有一股子诡异的气氛萦绕在整个大厅里。

姜是老的辣，做儿子的就没他父亲那样高深的道行。白嘉木的面部表情一直很扭曲，尤其当他的目光落在楚凌歌身上时，那样子仿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而楚凌歌苍白着脸，显得克制而隐忍。

双方对比，自然引发了大家无限的想象力。

白嘉木回到自己座位上时，心神不宁，他想要站起来离开，被褚三一个“沉住气”的眼神制止。他扯了扯领带，吐出一口浊气。

白劲松已经有些醉意，坐在他身边的褚三和葛鹏都看出来了。他们知道他们大哥是海量，可今天他显然状态不佳。

酒宴结束的时候，白劲松和四位堂主一起到门口送客。白嘉木落后一步，眼睁睁看着楚凌歌偕陆煜离去，他恨得牙痒痒。他一心想把楚凌歌扣下，可褚三从他身边经过时，低声警告了他一句：“别把事情闹大，今天风向不利！”

他不得不收敛起满腔杀机。

待宾客散尽，白嘉木再也忍不住，像暴怒的野兽般在大厅里吼：“把今天放音乐的人给我带来！”

然后，他看到站在一边的楚辞，他眼里露出凶光，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拖着他往客厅走。

因为酒意，白劲松的反应慢了一拍。等他回过神来，奔进客厅，见儿子正把楚辞推倒在地，拳打脚踢，状似疯狂。

他边打边骂：“是不是你干的？为什么你刚来我们家就出事了？你是楚凌歌派来的卧底，是不是？”

楚辞用手护住头部，任由他殴打，一言不发。

“够了！”白劲松大吼一声，“你这畜生，给我住手！”

白嘉木瞬间僵住，瞪大眼睛看着他父亲，不敢相信父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他“畜生”。

白劲松扭头看楚辞，见他慢慢爬起来，挺直脊背站在那儿，眼角微红，目光黯淡，不辩解也不抗争，仿佛已经放弃自己似的。

他怒意上涌，指着儿子，厉声骂道：“你是猪吗？动动脑子想想，楚少如果派他来做卧底，他会做得这么明显吗？”

他冲门口喊了声：“阿威、阿文，你们进来！”

聂威和顾文冰走进来，向他躬身：“老爷！”

“你们好好回忆一下，今天小禾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顾文冰想了想，道：“没有。”

聂威道：“老爷，今天一整天，楚辞都和我在一起干活，他没有单独行动的机会。”

楚辞一愣，这个聂威，昨天还和自己打了一架，今天却为他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管家周叔带着一名年轻仆人进来，那仆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惶恐之极：“老爷，少爷，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舞会开始前，我还检查过的，没有错，音乐没有错……”

白劲松伸手捏了捏眉心，酒意上涌，他觉得头晕目眩，心里烦躁之极。“沈岸，你去查查怎么回事。”

“是，老大。”沈岸领命出去。

一屋子人除了白劲松坐下，其余都站着，个个沉着脸，气氛凝滞。白劲松见周叔还站在门口，他挥挥手：“老周，把他带下去！”又命楚辞，“小禾，去给我倒杯茶来，要浓茶！”

“小禾”这个称呼，令三大堂主齐齐一愣。葛鹏忍不住看白劲松一眼：“大哥，你真把他当小侄子了？”

白嘉木的脸色更加阴沉。

“胡说！”白劲松骂道，“我没那么糊涂！只是，他现在是白家人，楚辞这个名字，不能再叫了。”

褚三和葛鹏面面相觑，这理由似乎不够好。可是，老大现在心情不好、状态也不好，他们不想给他添堵，所以便沉默了。

林正峰看看白嘉木，又看看白劲松，担忧地道：“老大，这件事，明天肯定闹得沸沸扬扬，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做，以不变应万变。现在我们要是做什么，倒显得心虚了。”白劲松眉头夹得死紧，但脸上已经显出疲态。

白嘉木一声不吭地杵在那儿。

这时，楚辞送茶进来，放在白劲松面前，说了声：“老爷，请用茶。”垂手站在他身边。白劲松看他一眼，眼神十分欣慰。

过不了多久，沈岸进来，对白劲松道：“老大，属下查过了，我们放音乐的那台电脑被人黑了，不是内部人干的。可是，那个IP地址，属下查不出。属下无能……”

白嘉木猛地打了个激灵，恨声道：“一定是鹰眼堂的人干的！是楚凌歌策划的！”

楚辞蓦然抬起头来，爆发似地冲白嘉木吼：“那段录音是真的吗？少爷你对楚家做了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嘉木眼里闪过狠厉的光芒，冷笑一声，对白劲松道：“爸，您看到了吧？他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您对他再好，他也处处想着他的前主子，处处维护他！”

白劲松拍案而起：“你们都给我闭嘴！”茶杯跳了一下，茶水泼了出来。

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震住了。

白劲松意识到自己失态，稍微缓下来，疲惫地挥了挥手：“老二、老三、沈岸、正峰，你们都回去吧。嘉木，你也回自己房间去，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

白嘉木想要争辩，被白劲松瞪了一眼，把话咽下去，黑着脸走了。其他人也跟着散去。

白劲松叫楚辞：“小禾，你给我把茶水端上去，放好热水，我要洗澡。”

楚辞道：“老爷，您要伺候，我去叫阿文来。”

“放屁！”白劲松爆了粗口，“谁要那贱人伺候？我叫你跟我上去，是怕嘉木找你麻烦！你小子不知好歹，我可抽你哈！”

楚辞连忙噤声，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白老大似乎并不知道儿子做的事。难道，是白嘉木一个人在背后覆雨翻云？

他一边跟在白劲松身后上楼，一边回忆起最近这段时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白劲松泡在浴室里的时候，楚辞趁机打量他的房间。房间很大，和少爷的房间一样，分里外两间。里间是卧室，房门虚掩着，外间则是一个小型的起居室，放着一圈沙发，还有酒柜、电视机。

他悄悄走过去，推开房门看了看，里面的地板、家具都是红木的，一派中式的雍容贵气。

卧室一侧墙上挂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版的白劲松和他的夫人康蕙。楚辞见过康蕙的照片，那是白嘉木放在皮夹子里的。此刻看到墙上这张放大的结婚照，他心里不禁更加触动。

天下相像之人真多，这个白夫人和他毫无瓜葛，可长相神似。他仔细看着那张照片，忽然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在哪儿见过呢，这秋水般澄澈的眼睛？不是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拿出手机，迅速拍下那张照片，然后掩上房门，退回外间。

他在外间转了一圈，转到酒柜前。酒柜里放着几瓶红葡萄酒，色泽醇厚。他打开酒柜，从中拿出一瓶已经开盖的红酒，拧掉盖子，立刻便有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他看了一下酒瓶上的标签，发现这瓶红酒的产地是泰国。他心头突地一跳。泰国红酒十分稀有，白家为什么要买泰国红酒？

他想起白嘉木的久品酒业，脑子里瞬间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还没来得及捕捉，就听白劲松沉闷的声音从浴室里发出来：“小禾，你进来！”

楚辞连忙放好酒，飞快地推门进去，见白劲松泡在浴缸里，样子恹恹的，皱紧眉头，似乎极不舒服。

“老爷，您怎么了？”楚辞问。

“扶我起来。”

楚辞心想，他真的喝多了。伸手去扶，并拿了浴巾，给他擦干净身子，又拿了块干净的浴巾，给他裹在身上，扶他出来。

“老爷，您要去睡吗？”

“不，给我拿红酒来，我喝点。”

“老爷，您已经喝高了，不能再喝。”楚辞劝道。

“叫你拿你就拿，哪来那么多废话？”白劲松骂道。

楚辞无奈，给他拿了那瓶打开的酒出来，倒了小半杯，递给他。白劲松接过来，喝了一口，满足般赞道：“这是来自泰国的赤霞珠，泰国地处热带及亚热带，其纬度、气候、风土条件，都不适合酿酒葡萄的种植。可现在泰国有了‘新纬度葡萄酒’，风味独特。所谓物以稀为贵，你尝尝，这酒的味道真不错，我都没舍得拿出来给客人喝。”

楚辞婉言谢绝了：“我不擅饮酒，还是老爷喝吧。”

“你这孩子，说话文绉绉的。”白劲松笑，也没再劝他。

“老爷，您刚才说的话也很斯文。”楚辞恭维了一下。

白劲松脸上的笑容更大：“是嘉木说的，我对泰国的酒一窍不通。”

“这酒是少爷送的吗？”楚辞问。

“是啊。”白劲松感慨道，“难得这小子懂得孝敬我。我这段时间常常觉得乏力，年轻时打打杀杀的，留下的旧伤太多，老了就难免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他给我送的这酒我喝着很不错，挺提神的。”

楚辞心里猛地一沉，他有一种令他不敢去想的猜测。

白劲松说着话，状态比刚才好多了，他想起什么，叫楚辞：“小禾，你过来。”

楚辞困惑地走过去，白劲松拉起他的上衣，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下手不知轻重，刚才有没有打疼你……”声音突然卡住，因为他看到楚辞背上纵横的鞭痕。

“这是怎么回事？”白劲松陡然沉声。

“……昨天和阿威打架，被少爷罚的。”楚辞支支吾吾道。

白劲松一愣，随即大笑，猛一巴掌拍到楚辞背上：“好小子，你胆儿够肥啊。第一天来就敢这么放肆。好，好，像是白爷看上的人！”

楚辞被拍得呲牙咧嘴，惹得白劲松又一阵大笑。楚辞见他笑得这样开怀，心里感觉怪怪的。他以前觉得白劲松像一头狼，可接触下来，却发现他身上除了匪气，还有豪爽。

“老爷，今天的事……”他斟酌着措词，半真半假地纠结道，“请您查清楚……我背叛少爷，来到白家。如果两家结怨，而我帮了仇人，我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死。老爷您懂江湖道义，您应该明白我的心……”

白劲松脸色大变，眼神明显阴暗下来。

“那段录音里的确是少爷，不，白少的声音，听着不像是伪造的。我也想不出，有谁会挑拨白楚两家的关系，给白少泼污水……”

“闭嘴！”白劲松猛地把酒杯砸到地上，那酒杯顿时在地上开了花，红酒的香味散发到空气里。

白劲松瞪着楚辞，咬牙切齿道：“你不相信我？我说过我会查清楚，给楚少一个交代！这肯定是有人嫁祸的，你竟然不相信我？”

他那样子像要生吞了楚辞。楚辞见他目光狂野，心里的那个念头更加强烈了。

“对不起，老爷，我没有不相信您，我只是依赖您。”他极为诚恳地道。

白劲松愣了愣，跌坐下去，哑着声道：“算了，老子不跟你计较。记住，你现在是白家人，要站在白家的立场上。”

“是，老爷。”

“把地上收拾一下！”

“是。”楚辞拿了扫帚、簸箕过来，收拾残局，趁白劲松不注意，他悄悄藏起了一片盛着残液的碎玻璃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