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老郭,你们不都散场了,咋颜家门口的轿子和车一个也没动?”
颜宅斜对面的面馆老板终于逮住一个认识的人问起来。
在他身后,面馆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忽地安静下来,竖起耳朵等着。
稀罕事啊,颜家最近老惨了,十日前他们家当家的突然暴毙了,办完葬礼的当天晚上,他妻子也喝了老鼠药殉情了。
这不,今天就是那颜白氏出殡的日子。
只是,也是怪了,眼看都太阳西斜了,里面吃席的竟然都没出来。
现在是出来了,但是,人数好像不对啊。
“嗨,你们不知道,”被拉住的老郭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也有意卖弄一下,故意拉长话音吊起胃口来。
“来来来,老郭你里面坐。”面馆老板赶紧配合地哈腰伸摆出请的姿势,“阿黄,给你郭叔沏一壶浓浓的茶来。”
“好嘞。”被叫做阿黄的小子忙提着茶壶,越过人群向老郭这边走来。
进门右手边的第一桌,就有食客自发让出一个位置给这位知道内情的老郭坐。
老郭他也毫不客气地大喇喇坐下,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捏起桌上的一根牙签,不紧不慢地,他开始剔牙。
一直等到阿黄给他添上了热茶,他才放下牙签,慢悠悠地“嘬”一口,才终于开口说话:“你们猜为啥那些掌柜的和衙门的人都没出来?”
众人摇摇头。
“因为呀,颜家那个老太太,恳请县尉他们那些尊贵客人留下了,说是请他们见证一个什么主?”那个老郭抓耳挠腮地就是想不起来那俩字是什么,“唉,是啥主来着?”
“啊?!她一个老婆子,还有人跟她争财产不成?儿子儿媳都死了,那财产不就都是她的了吗?”
“不对,他家不是还有个养女吗?总要给她分点嫁妆吧?”
“行啊,你们。还别说,真让你们说着了。那个啥主,就是那个殉情的颜白氏留下的,我出来前听了半耳朵,好像她死前要把家产都留给那个养女。”
“是遗嘱吧。”邻桌的一个破衣烂衫的干瘦老头儿接口道。
“啊,对。您老有见识。那遗嘱是个啥玩意儿啊?”
众人又转头都望向那个脏老头儿,无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儿,都眼巴巴地等着他给讲解讲解……
颜宅内
“诸位刚才都听见了,我儿媳留下的遗嘱,将家里的宅子、布铺、还有银钱、以及婢女小青,都留给我孙女白玉兰了。”
待遗嘱当众宣读后,颜李氏强撑着身体,从座位上站起来,请求留下的重要人物给签字见证,“这个遗嘱所述的内容,我都没有意见,我同意我儿媳妇的决定,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
见证人们:这……
在场的人,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都沉默着,不约而同地去看霍海任。
原因无他,这里他最大,只有他是官,即使丧仪他只送了一个花圈,那你也只能说人家礼轻情意重。
还有,县尉县尉,他可是主管这全县的讼狱之事。狱,就是指代刑事案件;讼,则是指民事纠纷,这家产怎么分,正好就属于讼事,合该他这县尉来管。
“霍县尉,老妇衷心地感谢您在百忙之中能够两次参加我儿与儿媳的葬礼,谢谢。”颜李氏说着就双膝跪地,马上就要弯腰给他磕头。
霍海任再霸道,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受这样的大礼,于是,他假装慌忙地及时从座位上起身,扶起这颜家老妇。
虽然,自己平常是霸道了一些,但是,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毫无善念之人。
今日一见这老妇,吃惊不小啊。
谁能想到,这老妇人现在竟是头发尽白,眼窝凹陷,双目憔悴,与之前他见过的模样相比,腰也弯了,背也驼了,简直判若两人。
纵使他铁石心肠,也不免为之动容。想这老妇人,十日之内,失去了两个至亲,也确实该是这副模样才正常吧。
他捋一下胡子,又开心地想到,颜家那个辉良布铺不错,虽表面上抵押给了牙行老板,但实际上,颜辉这一死,就归他这个抵押权人了。
哈哈哈,那布铺可是好地段呢,这下就落入自己的口袋了,嘿嘿~
“这个,颜家嫂嫂,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律法上没有这什么遗嘱一说啊,这可不敢担保,怕是将来有相关人员击鼓告官,到时候我怕是要吃官司的,唉~”
霍海仁将谎话说的真真的,在场很多人都毫不怀疑,还有个别与这县尉接触多一些的人,一听到到此话,半信半疑地就开始交头接耳低头小声讨论起来。
“嗤~”听到霍海任这个祸害人的玩意儿包藏祸心的说辞,白玉兰虽然心里极为不耻,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怒火,把椅子搬到颜李氏的身侧,扶她坐下。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嫂子,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送县尉大人和各位掌柜的先回去吧。至于家产的事情,晚些时候咱们关起门来再行商议吧。”
说话的这人,名叫颜师,四十来岁,中等身材,肤白皮细,端的是一副富贵老爷样儿。
颜辉葬礼的次日下午,他便带着他身后两个人----女儿颜如玉,以及扎着朝天揪的小孙子,匆匆赶来奔丧。
当时场面混乱,颜李氏忽然苍老十岁不止,脑子也不清楚了完全不能理事,反而更需要照顾。
而白家珠当时,也是明显看着状态不对,更需要密切关注。于是,颜师他们便趁机混了进来,还以颜氏长辈自居,帮着办理葬礼事宜。
白玉兰更是忙得晕头转向疲惫不堪,根本都没太过在意这个自称颜辉叔父的男人。还以为是姑父老家的某个亲近的长辈来了,初时看着他们一家子主动帮着忙前忙后,还颇为感激。
只是此时,以她前世多年混迹谈判桌上的经验判断,她本能地绷紧了身体,眯了眯眼睛,正要张嘴反驳霍海仁,没想到却被颜师截胡了。
“老六啊,这里不是颜氏老家吧?且,我也比你年长吧?”颜李氏冷冷地声音传来,她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我的家我最大,不需要你来多嘴!
“嗯,对,这里自然是老嫂子你最年长。”颜师立马做恭敬状,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就差直接说“颜李氏你不配为人母”了。
只听他说道:“只是,我作为颜氏宗族的长辈,现在我侄儿去了,我也万分悲痛;白氏为吾侄殉情,我更感佩之至。”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转身上前两步,向着白家众人鞠躬致谢。然后直起身后,颜师又向四周人群鞠躬:
“但是,正如在座诸位所见,我侄子至今膝下空空,现在他也已入土为安。那么,按照规矩,作为他的长辈,我们最先应该做的,难道不是为其立下嗣子?我是真不明白,老嫂子你为啥非要先掰扯什么,哦,什么遗嘱不遗嘱的事情。您觉得呢?”
颜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几十年前的经历再度闪现在脑海,那时候她刚死了丈夫,儿子只有十岁,颜师这群恶狼也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逼迫得她走投无路,不得不带着儿子远走他乡,多少个午夜梦回他们母子俩还会被噩梦惊醒。
今日,他这是又想重来一次啊。
“嘭!”颜李氏这辈子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用尽全身力气,拍翻了手边的茶几,茶水和破碎的杯子滚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现在的她,是什么都不怕了。以前因为儿子还小,她要活着养大他,她怕。现在他没了,自己恨不得跟了去了。
至于兰兰,就算没了自己,她还有亲生的爹娘兄长们疼爱。更何况,那孩子自去年鬼门关里又走了一遭,早就变成个硬骨头了,等闲人是绝难不住她的。
颜李氏咬牙切齿地问道:“那依老六你的意思,该立何人为嗣子?”
切~,虚张声势,谁还不知道谁呢。二十年前,我能拿住你,今天照样也能。
颜师心里不屑地撇撇嘴,表面却仍旧一派谦和地回答:“我来之前,族里已经商议过了(族人:你说谎!),大家一致觉得我家孙儿----颜俊卿最为合适。”
说着,就招呼那个正在吃手的小孩过来拜见颜李氏:“卿儿,你还不快过来,拜见你的新祖母?”
这下可把颜李氏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白玉兰赶忙伸手给她顺气,眼神儿里的刀子却biobiobio甩给颜师那个笑面虎。
“噗嗤~,不好意思,没忍住。”
众人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然后就看到,胡一画捂着嘴站了出来。
“阿辉他六叔,立嗣子,从没有说过只能立男方家的子侄吧?那前朝的孙丞相死后,立的嗣子可是他妻子的娘家侄儿,是吧?”
开玩笑,老娘再怎么说也给大户人家小姐做过丫鬟,那小姐读书的时候她就立在一旁,立了好几年呢。虽然那些字记住的不多,但是老师讲的故事和礼仪,我可是学了不少。
“那既然这样,你怎么就能觉得,只有你家的孙子可以作嗣子?要我说,我家的小宝比你孙子更合适。”
胡一画这一出场,这么一说,还真是一下子打开了大家的思路,众人立时便陷入了热烈的讨论。
“有道理啊!”
“还真是,要是我,肯定选一个我认识的。”
“那不是,你要是选了你媳妇儿娘家的侄儿,那跟你可就没关系了啊。要是我,肯定选跟自己一个姓的!”
“可是,一个姓的你也没见过,你死了,你老娘被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小子赡养,你能放心?”
“那,那也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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