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他想起他第一次杀死敌人的场景。

训练场上无数次的摸爬滚打,对战演习中数不清的伤痕与经验,都让他的身体做好了面对战争的一切准备。

可当第一次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并永远消失时,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怯意。

那是一个人呐!

可战争没时间给他伤春悲秋。

所有人都在以最快的速度成长着,从第一次面对死亡的胆怯,到后来面不改色的持 枪对阵下一个目标时的冷静,他几乎没用太多时间。他的身后,是他的国,他的家,他的亲人,为了他们,他必须克服一切恐惧与胆怯。

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亡,甚至制造死亡,没有让他变得盲目肆意,轻贱生命,反而更懂得敬畏生命,珍惜生命的可贵。

所以每次回家时,他都激动的不能自已,所过之处看到任何人都忍不住生出亲切感,待靠的近了听到那熟悉的乡音,更是像见到家人一样。

……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小女婴的出生。

可她的出生并不合时宜。

遗腹子的名声于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不是好事,尤其是一个女孩子,且是在重男轻女的乡下。

顶着父亡的名头,多多少少都要被扣上克父不详的兆头,即便碍于亡父的原因没人会当面说破但背地里的嘀嘀咕咕总是避免不了,忌讳和排斥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

他亲眼看着这个不被祝福出生的小女婴一步步艰难长大……

他看着她没了母亲,又没了奶奶,他看着她吃不饱穿不暖,他看着她骨瘦如柴寄人篱下,他看着她小心瑟缩卑微讨好,他看着她好不容易长大却错嫁非良人,他看着她因为生了女儿而被丈夫侮辱打骂、婆母嫌弃,他看着她越发卑微怯懦战战兢兢,他看着她的孩子慢慢重复她的轨迹,他看着她们母女在那个永远充满暴戾冰冷的家里艰难挣扎,他看着她…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的一生,直到有一天再也看不到,后来,再看她时,她的坟头已长满杂草……

他感觉自己似置身于汹汹大火中,灼热的火焰烧的他皮焦肉毁肠断骨裂痛不欲生。

“啊!!!”他想要大叫大喊,他想要发泄心中所有的怒焰。

张小雅正拿着棉签沾了水在床上人干裂的嘴唇上涂抹,忽然听到他发出低低的呻吟声忙停下动作看去。

却见床上人只是面容痛苦的扭曲着却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担忧的皱起了眉头,刚要站起身去喊医生,却惊喜的发现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宋定山看着出现在上方的人,她的脸由模糊慢慢变的清晰,他脑海里的神智也慢慢清醒。

“…小雅…”他慢慢喊出她的名字,却发现喉咙里像吞了荆棘一样,疼的他几乎发不出声音,同时,身体似乎失去支配权使不上力气的感觉也传递到他的脑子。

“我…我怎么了?”他虚弱而茫然的问道。

“你别急,你发烧了。”张小雅轻声安抚着,又有些自责的说道,“你是不是昨天回来就不舒服了,都怪我,淋了那么久的雨,只以为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天知道,当她早晨醒来却没看见他时是什么感觉,她的第一反应是他又穿越回去了,于是没顾上敲门就冲进了他的房里,待看到他好好躺在地垫上时才松了一口气,即而却又觉得不对,且不说她开门的动静那么大没把他惊醒也就算了,他的作息时间可比她正常多了,这个点不可能还在睡觉。

于是凑前一看,却发现他虽然睡着,但睡容并不安详,只见他满面潮红,呼吸粗重。

待她把手往他额上一搁,那灼热的温度更是烫得她一惊。

宋定山已经意识到身处的环境并非昨晚所睡的房间,气恼自己不争气的身体,黯然道,“…给你添麻烦了。”

他完全不敢想象她一个女孩子要把一个没有意识的大男人从一个地方弄到另一个地方需要费多大的气力。

想到来到这里不过几天却几次三番的不是进医院就是给她惹麻烦,心里不由更加难过自责,“对不起,小雅。”

张小雅看着他失落的表情愣了愣,才摇头道,“是我该说对不起才是,明知道是阴天却忘了备雨伞,害你淋了那么久的雨回来又没想到给你备两片药。”

宋定山摇摇头,表示不怪她,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间发出撕扯的疼痛。

张小雅见他说话困难,忙道,“你不舒服别说话了,再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宋定山此刻却不想闭上眼再次体会睡梦中那种混沌挣扎绝望无助的感觉,摇摇头,“不想睡了。”

又问她,“你是怎么把我弄到医院的?”

张小雅见他不想休息想着他睡的时间也不短,于是也没再强劝,走到床尾帮他把床摇起来一些,让他躺靠的更舒服,然后才端着水杯轻轻送到他嘴边,“先喝点水。”

见他乖乖喝了,她才有些顽皮的说道,“你猜!”

宋定山见她表情里透着些许得意,悲伤的情绪也不由消散了些,笑着摇头软声道,“我猜不到,你告诉我吧!”

把一个昏睡中的男人从楼上弄到车上的确是一件费力气的事,张小雅虽然独居但也不是一个大力士,正准备打一二零求助时,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忽然想到平时以往买米面粮油这些沉重生活用品时用到的婴儿推车。当然,婴儿推车肯定是放不下他的,但根据婴儿推车她想到了自己平时坐着的电脑椅,五个轮子的电脑椅人坐在上面滑动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于是就把他扶到了电脑椅上自己在后面推着前行,除了出户门的时候时候遇到了门槛的麻烦,后面几乎是一路平坦畅通无阻。连送到医院时的护士看见忍不住好笑的同时也对她能想到这么个搬人的方法表示了佩服呢!

张小雅说完,得意的看着他,“怎么样,我厉害吧?”

宋定山看着她手舞足蹈像个小孩似的得意的说个不停,那模样明明很好笑,他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泪忍不住掉出来。

正讲在兴头上的张小雅看着他突然的落泪顿时怔住,半晌才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你、你怎么了?”

宋定山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声音虚弱的佯装抱怨道,“想到你说因为坐椅轮子多推着不走直线的样子笑的我眼泪都掉出来了。”

说完抬手抹去眼泪,用一副怨怪的表情看着她。

张小雅看着他,然后也跟着笑了,强调道,“真的是不走直线,走起路来急溜拐弯的,不信出院的时候,我推着你试试你就知道了。”

宋定山仍是不信,哑声说道,“我觉得是你力气小没有掌握好平衡,回去我推你试试看,看它走不走直线。”

“行吧,如果到时候不走直线看你还嘴硬不!”张小雅准备看他笑话。

两人不由的相视一笑,疾病的雾霾似乎一下子远去了。

收了笑,病房安静了下来。

中医院因设备落后,病人也少,所以虽然住的是多人病房,但享受的却是单人待遇,这也是张小雅生病愿意来这里的原因,可此刻突然安静下来,她却突然生出病房热闹点其实也好的感觉。

就在她搜肠刮肚的想要找寻下一个话题时,却听躺在病床上的人先开口了。

“小雅。”

“嗯?”她抬头看他。

宋定山看着她,轻轻说道,“…我要回去。”

张小雅愣了下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沉默了片刻才有些慌乱道,“可是、还没找到回去的办法。”

她补充着,“那个人说了媒介、执念、异象,后两个先不说,媒介去哪里找?”

“…我觉得媒介——那枚铜元,应该在我弟弟那里。”宋定山轻声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

“如果我死了,我的遗物和抚恤按例应该都会寄回家中,等出院我打算去我弟弟那里看看。”

张小雅点头,“那行,我知道他的住处,到时候带你去。”

“嗯。”

张小雅站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你都快一天没吃饭了,我去买点饭,你有啥想吃的没?”

宋定山也跟着看向窗外,歪头想了想,问她,“有梨糖水吗?我想吃了。”

“梨糖水?”张小雅疑惑,想了想才笑道,“你说的是罐头吧?我小时候生病也可馋这个了,现在罐头种类可多了,你想吃什么样的?”说完一口气给他举了十多种水果的。

宋定山有些拿不定主意似的看着她,“你说的我都没吃过,要不都买一点尝尝?”

张小雅瞪大眼睛看着他,“那么多你吃的完吗?”

“我吃不完不是还有你嘛!”宋定山笑道。

张小雅听了无奈的看着他,“好吧,谁让你生病呢,你最大,听你的,我这就去买!”说完摇头叹气的出了病房,好像他提的要求多无理取闹似的。

出了病房,她拿出口罩紧紧扣到脸上。

宋定山看着关上的房门静静靠坐在病床上。

门外的脚步由一开始的轻快缓慢变成后来的急速跑动,最终彻底消失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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