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像是被无数根细针扎刺。
江晴毓在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龙涎香气中醒来。那香气甜腻而陌生,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不是她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帐顶,而是陌生的、用金线绣着繁复鸾鸟和鸣图案的织金承尘。
她猛地愣住,混沌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
随即,她意识到了身下床铺的柔软触感不对,身上丝被的滑腻质地不对,还有……身边那均匀的、属于男性的呼吸声!
她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侧过头。
月光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朦胧地照在床榻内侧。赵核那张俊朗的脸近在咫尺,他闭着眼,似乎睡得正沉,散开的墨发铺在枕上,与她的青丝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所有的醉意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灭顶的惊恐和冰凉彻骨的寒意!
她猛地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只穿着单薄亵衣的身体,以及白皙肌肤上那些刺目的、暧昧不明的红痕。
天旋地转!
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缩,跌跌撞撞地翻下床榻,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激得她一个哆嗦。她甚至不敢再看床上一眼,慌乱地四处摸索,抓起散落在地上的、她那件皱巴巴的石榴红罗裙,胡乱往身上套。手指抖得厉害,连衣带都系了几次才勉强打好。
梳妆台上,一枚她平日最珍爱的赤金点翠蝴蝶簪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她冲过去,想抓住什么,指尖触到冰凉的簪身,却像被烫到一般缩回。她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那个发髻散乱、面色惨白、眼神惊恐如同女鬼的自己,猛地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房门。
拉开沉重的房门,外面是寂静的、布置得极尽奢靡却空无一人的回廊。她像一缕游魂,或者说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沿着来时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绣鞋跑掉了一只也浑然不觉。华丽的裙摆拖在冰凉的地面上,沾染了尘土,如同她此刻泥泞不堪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平阳侯府的,只知道当她终于冲进母亲杨氏所居的正院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娘——!”她带着一身狼狈和夜露,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直直扑进被惊醒的杨氏怀中,声音嘶哑破碎,只剩下绝望的痛哭。
杨氏起初还睡眼惺忪,待借着晨曦的微光看清女儿凌乱的衣衫、散乱的鬓发、以及那惨白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惊惶失措的眼神时,她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睡意全无,忙挥退了屋内忙碌的丫鬟婆子。
“毓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杨氏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她用力抓住女儿的肩膀,指尖冰凉。
江晴毓只是哭,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筛糠,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别院”、“喝酒”、“赵核”、“房间”几个零碎的词。
当听到“赵核”这个名字,以及女儿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属于男性的龙涎香气时,杨氏的身子猛地一晃,脸上血色尽褪,变得铁青。她扬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掴在江晴毓梨花带雨的脸上。
“糊涂!!”杨氏的声音尖利得几乎划破清晨的宁静,带着滔天的怒火与更深的恐惧,“你……你怎能如此……你让平阳侯府的脸往哪儿搁?!让你父亲、让我以后如何在京城立足?!!”
可事已至此,泼出去的水如何收回?
自己的女儿江晴毓失去的是女子最珍贵的清白!若此事声张出去,莫说她的名节彻底扫地,沦为整个上京的笑柄,便是整个平阳侯府,也要因为她而蒙羞,颜面尽失,甚至可能被御史弹劾治家不严,惹来灭顶之灾!她们不敢告诉平阳侯,只能将这惊天动地的秘密死死捂住,打落牙齿和血吞。
杨氏知道这个赵核必不能留。
”听着,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回到你的院子,给我安分的反省!其他的事我来处理!“杨氏的话仿佛给了江晴毓打了一剂强心针,江晴毓忙照着母亲的吩咐做,一点不敢再任性。
消息是黄昏时分传来的。
暮色四合,将平阳侯府的后院笼罩在一片沉郁的暖光里。江晴毓正心神不宁地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绣帕,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母亲杨氏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去了整整一日,迟迟未归,每一刻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廊下终于传来了刻意放轻却又急促的脚步声。
江晴毓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手边的茶盏。温热的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昂贵的苏绣桌围,她也浑然不顾,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帘外。
进来的是杨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姓钱,平日里最是沉稳干练的一个人,此刻却是脸色发白,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连呼吸都有些紊乱。
“怎么样?”江晴毓抢上前一步,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钱妈妈飞快地抬眼觑了一下她的脸色,又迅速低下头,嘴唇嚅动了几下,才用一种极力压抑却仍透出惊惶的语调回道:“回、回小姐……找、找到了……城外乱葬岗……”
江晴毓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人……呢?”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钱妈妈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更小,带着寒气:“……没了。说是前儿夜里,在、在从永嘉别院回他那个小院子的路上,遇、遇到了流寇……身上值钱的东西被抢了个精光,人……也被捅了好几刀,丢在路边沟渠里……昨儿个一早才被更夫发现,官府的人去看了两眼,说是……意外,让义庄的人直接拖去乱葬岗埋了……”
“意外……暴毙……”江晴毓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的黄花梨木圆桌。指尖触到冰凉的木质,那股寒意却顺着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噬,房间里没有点灯,昏暗迅速弥漫开来。钱妈妈那张惶恐的脸在阴影里变得模糊不清。
“流寇……京城脚下,天子脚下……哪来的那么巧的流寇……”江晴毓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问钱妈妈,又像是在问自己。她扶着桌沿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这不是意外。
这绝不是意外!
赵核是不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被灭口了!
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她的心里,盘踞不去,让她遍体生寒。那晚永嘉别院的奢靡喧嚣,赵核那双含情又忧郁的桃花眼,那间充斥着龙涎香气的陌生卧房……一幕幕在眼前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乱葬岗”三个血腥而冰冷的字眼上。
那他死之前,有没有把和她的事情说出去?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那个灭了他口的人,知不知道她的存在?会不会……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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