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日颠簸,那两辆拉着江晴敏姐弟的青幄马车,终于驶入了上京城,停在了平阳侯府那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前。
时值午后,日光正好,将“平阳侯府”四个鎏金大字映照得流光溢彩。高耸的院墙以青砖垒就,绵延望去,不见尽头,门前两尊石狮威风凛凛。早有穿着体面、神色却带着侯府仆役特有倨傲的门房上前,与领头的周嬷嬷和李嬷嬷交接。
江晴敏牵着一脸懵懂、带着旅途疲惫的江明宇下了车,小桃和梨梨紧随其后,手中抱着简单的行李。她们这一行人,与这侯府的煊赫气势相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江晴敏身上还是那件半旧的浅碧色衣裙,洗得发白,站在光可鉴人的台阶下,更显寒酸。她微微仰头,看着那高耸的门楣,心中并无多少归家的喜悦,反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这里,是原主江晴敏十一岁前生活过的地方,记忆里只有姨娘院落的偏僻冷清和嫡母正院的富丽堂皇带来的压迫感。
“三小姐,小公子,随老奴来吧,夫人已在正院等着了。”周嬷嬷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她与李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李嬷嬷便上前,几乎是半强制性地从江晴敏手中牵过了江明宇。
“姐姐……”江明宇有些害怕,回头望向江晴敏。
江晴敏心中一紧,想上前,却被周嬷嬷不着痕迹地挡了一步。“小公子舟车劳顿,赵嬷嬷和李嬷嬷,先带小公子和这两个丫头去安排好的厢房歇息、洗漱用些点心。”周嬷嬷对着身后一个面相严肃的嬷嬷吩咐道,随即又看向江晴敏,“三小姐,夫人要单独见您,莫要让夫人久等。”
“小宇,别怕。跟好梨梨和小桃姐姐,别乱跑。”江晴敏只能抓紧时间安抚弟弟两句。而她自己却更觉得此趟回来是凶非吉,她心里还在兀自忐忑,那边江明宇和小桃、梨梨便被李嬷嬷、赵嬷嬷和几个婆子丫鬟带着,走向了与正院相反的方向。江晴敏眼睁睁看着弟弟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心中那股不安感愈发强烈。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周嬷嬷微微颔首:“有劳嬷嬷带路。”
跟着周嬷嬷穿过重重仪门,绕过雕琢精美的影壁,一路上江晴敏都在留心观察平阳侯府的情况,侯府的布局极尽精巧。这一路上回廊曲折,连接着无数院落,廊下侍立的丫鬟婆子皆屏息静气,低眉顺眼。回廊外的花园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微风送来馥郁芬芳。比起记忆中的侯府,似乎更加奢华了几分。然而,这份奢华之下,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规矩与压抑,每一处精致的景观,仿佛都在无声地彰显着主人家权势和威严。
等江晴敏踏入正院“锦瑟院”的上房时,一股浓郁而名贵的苏合香气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更是极尽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进贡的牡丹缠枝纹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紫檀木雕花的家具泛着幽暗的光泽,多宝格上陈列着各色古玩玉器,琳琅满目。南窗下设着一张黄花梨木嵌螺钿的贵妃榻,当中则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嵌理石面圆桌并几张同材质的扶手椅。
平阳侯夫人杨氏——她的嫡母,正端坐在正中的扶手椅上。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牡丹纹缂丝褙子,领口和袖口以金丝绣线勾勒出繁复的云纹镶边,在光线下流光溢彩,既显贵气又不失威严。头上梳着端庄的圆髻,簪着整套赤金点翠头面,正中是一支硕大的凤凰衔珠步摇,两侧各插三对小巧玲珑的珍珠簪。她面容保养得宜,风韵犹存,只是眉眼间有股掩不去的凌厉与算计,如同刻在骨子里,即便此刻脸上带着看似温和的笑意,也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江晴敏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大礼,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早在刚进上京城时,周嬷嬷就提醒她进了平阳侯府见了主母要行全礼。
杨氏并未立刻叫她起身,而是仔细打量这个已经几年未见的庶女,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扫过,从她简单的发髻,到那身寒酸的衣裙,再到她因长期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指,最后,定格在她低垂着、却依稀能看出清丽轮廓的脸上。尤其是那鼻梁和唇形,与毓儿确有几分相似……杨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厌恶与冷厉,却又像是长吁了一口气。
“起来吧,一路辛苦了。”杨氏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主母特有的威仪,“既回了家,往后便要守家里的规矩。你们姨娘去得早,往日你在庄子上,疏于管教,如今既回来了,需得谨言慎行,你且记住,你的一举一动皆代表着侯府的颜面,莫要学了那些小门小户的作派,丢了侯府的人。”她一句未提关怀,字字皆是训诫与警告,仿佛江晴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纠正的错误。
果然,来者不善!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江晴敏起身,垂眸敛目,姿态非常恭顺。
杨氏对周嬷嬷使了个眼色,周嬷嬷会意,立刻领着屋内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房门。顿时,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杨氏和江晴敏两人,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而压抑。
杨氏端起手边描金彩绘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却不饮用,只是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江晴敏听得清清楚楚的,“今日叫你单独留下,是有一件事关侯府前程,也关乎你自身和……你弟弟前程的大事,要交代于你。”
江晴敏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抬眸看向杨氏。
杨氏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她:“你嫡姐与镇国公府崔都督的婚期已近。待你嫡姐出嫁那日,你便作为陪房,随她一同进入镇国公府。”
什么?
江晴敏瞳孔骤缩,陪房?!
她虽然是穿越来的,但也隐约知道陪房大概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类似妾室的预备!还是要做崔承野的妾……一股难言的抗拒瞬间涌上心头。
但是不等她开口,杨氏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新婚之夜,由你,代替你嫡姐,与崔都督圆房。”
“什么?!”江晴敏没忍住失声惊呼,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平静的女人,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不……母亲!这……这怎么可以!什么叫我替嫡姐圆房?我不能……”她声音颤抖,带着极大的抗拒和疑惑。
为什么?她的嫡姐身份尊贵,与崔承野名正言顺,为何在新婚之夜需要她这个庶妹来代替?这太不合常理了!难道是嫡姐身体有恙?还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衷?一个巨大的疑问在她心中炸开,更何况……她们要骗的人是崔承野,她是实在不愿意……
“不能?”杨氏嗤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由得你说不能吗?”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江晴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如同在看一只可以随意捏死的蝼蚁,“江晴敏,你需得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女,你的命,你弟弟的命,都捏在我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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