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晴敏背抵着冰冷粗糙的木门板,身子一软,顺着门缝滑坐在地。心口如擂战鼓,震得耳中嗡嗡作响,浑身气力仿佛都在方才那场无声的战役里耗尽。冷汗浸透中衣,紧贴着肌肤,激起一阵阵寒栗。
她到底是以清白为代价,暂时护住了弟弟的平安。可她也清楚,自己从此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窗外天色渐明,鱼肚白的微光透进来,对她而言,却意味着更深重的囚笼与更艰难的挣扎。
耳房阴暗潮湿,陈年的灰尘气息混着淡淡霉味扑面而来。唯一的窗牖又高又小,泛黄的窗纸勉强透进些许天光,映出这方寸之地的轮廓——一张硬板床、一个掉漆旧柜,便是全部家当。与一墙之隔那铺陈锦绣、暖香氤氲的新房相比,不啻云泥之别。
用早已凉透的清水草草擦洗后,她蜷上冷硬的板铺。薄褥难御寒意,那床带着皂角气却依旧僵冷的棉被将她裹住,却寻不回半分暖意。疲惫如潮水漫涌,神思却异常清明,或者说,是被纷乱心绪刺得无法安宁。黑暗里,感官变得格外敏锐,隔壁新房的每一声响动都清晰入耳,如同凌迟。
先是江晴毓刻意放柔、带着惺忪睡意的嗓音,似在唤崔承野晨起:"夫君……天快亮了,该起身了……"那声线娇嗲做作,听得江晴敏胃里一阵翻搅。
接着是崔承野略带沙哑的回应,透着宿醉与药力未消的慵懒。而后是窸窣起身的动静,和他唤小厮长安伺候洗漱的低沉嗓音。
江晴敏的心骤然揪紧。崔承野醒了。可会察觉异常?会辨出昨夜枕边人的不同吗?虽知在酒意、药力与昏暗光线交织下,识破的可能微乎其微,一丝难以抑制的担忧和难过仍如冰蔓缠绕心扉。
真是个笨男人!
江晴敏拉过被子盖在头上,试图把一切声音都屏蔽了,效果却甚微。
她听到丫鬟们鱼贯而入的细碎脚步,端盆捧盏,准备热水的低语。她几乎能想见他洗漱时的模样——沉默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而她只能如穴鼠窥光,在这阴暗角落偷听属于他与"妻子"的晨间日常。
突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踏入新房,是年长的林嬷嬷——镇国公府掌管内宅人事的老人,镇国公主的陪嫁,世子乳母,在府里地位超然。江晴敏只听到一阵衣料摩挲声,接着林嬷嬷压低声音却难掩喜色的禀报正房内的二位主人:"恭喜世子,恭喜少夫人!老奴这便禀告老爷夫人!"随后似有小心折叠、收纳白绸的动静。
是喜帕!林嬷嬷来验喜帕了……
一抹红晕爬上了江晴敏的脸庞,然而还不等她细细品味心底这抹难言的情绪,"恭喜"二字如淬毒银针,狠狠刺入江晴敏耳膜——那方染着她处子血的喜帕,是她参与骗局的铁证,是她清白献祭的象征,如今却成了江晴毓坐稳镇国公府世子妃位置的有力证明!
屈辱、嫉妒与罪恶感如海啸灭顶,冷被下的江晴敏猛地以冰凉的双手掩耳,将脸深埋进带着霉味的枕头,身子止不住地轻颤。泪水汹涌而出,却不敢泄出半声呜咽,任由咸涩浸透粗布。
一丝后悔悄然浮上心头,重负如无形山岳,压得她喘不过气,似万千蚁群日夜啃噬她柔软的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必须设法脱身!当务之急不是自怨自艾!我在这难受有什么用?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我难道还能咬回去吗?
江晴敏忿忿的想,她从极致痛苦中抽离感情,要以理性来判断当前局势!嫡母杨氏心狠手辣,狡诈多疑,和嫡姐江晴毓傲慢任性、高高在上,她们既然已利用她完成这最险一步,她与弟弟小宇还有多少价值?待江晴毓在国公府根基稳固,等待她们姐弟二人的绝非杨氏承诺过的银钱自由,只怕是灭顶之灾!况且小宇尚在杨氏手中,是她致命的软肋。
必须尽快行动!在杨氏和江晴毓下手前,带弟弟逃离平阳侯府和镇国公府!不对,越远越好,离开上京城!
江晴敏想起那枚虎头玉佩。这是崔铭在苍岐山分别时所赠的信物,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想了诸多办法中,唯一一个可行的能寻求帮助的希望。她需需想办法联系上崔铭,求他念在自己昔日对崔承野有过援助之谊,助他们远离京城。
只是,入京后,她始终被周嬷嬷等人严密看守,形同囚犯,全无独自出门之机。杨氏心思缜密,早将她身上金银锞子、值钱首饰搜刮一空。幸而这虎头玉佩材质普通,雕工平平,看起来不是什么特别好的货色,一点不起眼,才侥幸存留,如今成了她在黑暗中唯一的微光。江晴敏不禁一阵后怕——若当在苍岐山,崔承野醒了,给她的是他随身佩戴的名贵玉佩,只怕早被杨氏收走。
其实求助崔承野是最快的途径,可是想要绕过江晴毓与她众多的耳目接触崔承野,简直难如登天,其实经过昨夜,她也不太想独自面对崔承野,会让她很不自在……
况且她现在身上也无银钱打点,如何收买府中那些见风使舵的仆役传递消息?在这规矩森严的国公府内院,她只是一个身份尴尬、无钱无势的"陪房"!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崔铭身上。
按照杨氏的"承诺",大婚后约半年,江晴毓会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寻个由头打发她这"不懂规矩"的陪房回平阳侯府。而三朝回门之日,杨氏也早就答应让她也回府,再见一眼小宇。
这几乎是近期唯一能见到弟弟的机会了。在她被正式遣离国公府前,想必杨氏和江晴毓也不想她鱼死网破,小宇暂时还是安全的。但留给她的时间却不多了,至多半年!
这意味着,她须在这龙潭虎穴蛰伏至少半载,并在此期间觅得机会,周密筹划,带弟弟远走高飞!
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困难重重!
从昨晚江晴毓看她的眼神她也知道江晴毓恨她入骨,定会对她多加提防,绝不会容许她靠近崔承野半分。而崔铭作为崔承野最信重的近卫,几乎与崔承野形影不离。崔承野的书房安排在前院,她们这些女眷住在后院,想必那书房也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若她贸然尝试接近崔承野或者崔铭,会立刻招惹江晴毓与赵嬷嬷等人的警惕和打压,定会打草惊蛇,危及弟弟。
该如何在众目睽睽下,捕捉那转瞬即逝的契机?
讲情面的思绪如乱麻,愈理愈纷。对前路的忧惧,对弟弟的牵挂,对自身处境的迷茫,对崔承野的愧怍,还有……还有那被她死死压抑的记忆,总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的——昨夜那短暂的、亲密的、羞耻而真切的触碰……崔承野灼人的体温,有力的臂膀,低沉的气息……这些画面如鬼魅,在她最脆弱时闪现,令她心跳失序,面颊生烫,随即引来更烈的自我厌弃。
那份不见天光隐秘的情愫,伴随着巨大的谎言,如寄生心口的毒草,吮吸她的痛苦挣扎,顽固生长。它既是折磨她的鸩毒,却也成了支撑她在这绝境中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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