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清晨的阳光薄薄地铺在院前的青石板上,空气里带着露水未干的湿润。书房院外静悄悄的,只有檐角偶尔滴落的积水声,敲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微响。

崔铭如同院中那棵沉默的老松,立在书房门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眼神一如既往地锐利。

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江晴毓扶着丫鬟春明的手,步履款款地走来。她在离书房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越过崔铭,扫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随即扬起下巴,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吩咐意味:

“去通传一声,说我给世子送早膳来了。”

那口吻,仿佛是在指派任何一个寻常仆役。

崔铭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身形却未移动分毫,只沉声回应:“夫人,世子正在处理军务,吩咐了不许打扰。”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这清晨的空气,带着一股不容转圜的坚决。

江晴毓见他竟敢迟疑,心中那点勉强压下的火气又冒了头,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颐指气使:“放肆!本夫人亲自来给世子送膳,还需要等你通传?还不快让开!若是饿着了世子,你担待得起吗?”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嫡女特有的骄横,在这清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书房的门恰在此时从内打开。

崔承野站在门内,显然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他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直缀,更显得面容清俊,气质清冷。目光先掠过江晴毓手中精致的食盒,最后落在她那张因薄怒而微红却强装温顺的脸上,眸底深处,一丝不悦悄然滑过。崔铭跟随他多年,战场上替他挡过刀箭,情分非同一般,绝非寻常下人可比。

“夫君。”江晴毓见到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温柔笑靥,仿佛刚才那个颐气指使的人不是她一般,“妾身担心你忙于公务,忘了用早膳,特意炖了冰糖血燕羹送来。”她边说边走上前,试图越过崔铭进入书房。

崔承野侧身让她进来,并未多言。

书房内陈设简洁,紫檀木大书案上堆满了公文舆图,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松木气息。

江晴毓将食盒放在书案一角,亲自打开,端出那盅尚且温热的羹汤,声音放得极柔,姿态柔顺,眼波流转间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与委屈:“夫君,昨夜……是妾身不好,一时心急,说话冲撞了夫君。妾身只是……只是怕下人轻视,想立住规矩,并非有意惹夫君不快。”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姿态放得极低,与方才院中判若两人。

崔承野的目光在她低垂的脖颈上停留一瞬,心中略微一动,他这位夫人,人前张扬,人后示弱,倒比那戏台上的角儿更会做戏。

他正欲开口,目光却无意识地越过她,投向那扇为了透气而敞开的轩窗。

窗外是连接外院与书房的一条抄手游廊。晨光透过廊柱,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这光影交错间,一道纤细的身影恰在此时拐进了长廊。

正是照他吩咐前来书房上值伺候的江晴敏。

她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浅碧色衣裙,颜色洗得有些发白,却更衬得她身形单薄,步履轻盈,像一片无意间飘入廊下的新叶,与周遭的沉肃格格不入。

而江晴敏刚拐上长廊,一眼就看到了长廊尽头守在书房门口的崔铭,也看到了他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以及……门外侍立着的江晴毓的丫鬟夏至。

江晴敏的心猛地一跳,脚步立刻顿住。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撞上江晴毓,平白惹来一身麻烦。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崔铭也看见了她。他那张惯常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极快地向她这边扫了一眼,随即,右手在身侧极其轻微地摆了摆,做了一个清晰无误的“止步”手势。

江晴敏心领神会,心中涌起一股感激。

她连忙对着崔铭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迅速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游廊一根粗大的朱漆廊柱后。

就是那里了!

她屏住呼吸,提着裙摆,踮着脚尖,以一种近乎猫儿般的轻捷,飞快地闪身躲到了廊柱后面。冰凉的木质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她紧紧靠着柱子,只盼着书房里的人快点出来,快点离开。

许是太过紧张,只顾着留意书房方向的动静,她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况。

就在她刚松了一口气,以为安全无虞时,猛地一个转身——

“哎哟!”

“砰——哗啦——”

一声低呼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响,打破了游廊的寂静!

江晴敏只觉撞上了一堵带着书卷和墨锭清香的、坚实却不算坚硬的“墙”,她自己也因反作用力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手快扶住了冰凉的廊柱才稳住身形。

定睛一看,一位身着靛蓝色绸缎直裰、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也被她撞得后退了半步,他怀中抱着的一厚摞账册和票据天女散花般散落一地,几支精致的狼毫笔滚落到她的绣鞋边。

这位账房先生看上去约莫四十上下,面容端正,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衣着体面,若非此刻略显狼狈,通身倒有几分管事的沉稳气度。

对方显然也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看着满地狼藉,眉头微蹙,却并未惊慌失措,只是立刻蹲下身去,沉声道:“是在下疏忽,冲撞小姐了。”

廊柱后,江晴敏是又急又窘,脸颊像被火燎过一样滚烫。她也赶紧蹲下去,手忙脚乱地帮忙捡拾散落的纸张,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歉意:“对不住,对不住先生!是我没看路,撞到您了,实在对不住……”

她只盼着这场意外能赶紧收拾干净,千万不要引起书房门口江晴毓的丫头夏至的注意。

这时守在门外的崔铭也已快步上前,沉默地蹲下身,默默地帮忙将散落的账页归拢。

崔铭捡起几张,冷硬的脸上露出一点温和之色,低声道:“江姑娘,向您打听一件事,公子命我去寻您之前提过的那本《格物杂谈》,不知您那可还有?或者可知在何处可能找到?”

江晴敏闻言,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她哪里知道什么《格物杂谈》?那些知识都来自现代,她只能含糊道:“我……我依稀记得在庄子上,好像在一本残破古籍上见过类似记载,书名……记不清了。来上京城时太匆忙,并未带来。”她声音越说越小,带着心虚。

崔铭并未怀疑,只道:“可惜了。”

两人继续低头捡拾,虽无过多交谈,但气氛却很平和。

就在这时,江晴敏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手中刚捡起的一页账目,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让她习惯性地心算了一下。

她眉头微蹙,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咦?这丙字库房三月丝帛的支取数与库存结余,好像对不上……差额应是……十七匹半?”

账房先生正手忙脚乱,闻言一愣,下意识反驳:“不可能!这账目我核算过两遍!”

崔铭也露出诧异的神色。

江晴敏被他们一看,有点不好意思:“我……我也是看这张单据上写的东西粗略估算了一下,胡乱说的……”

账房先生却不信邪,立刻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巧紫檀算盘,就着地上捡起的几张相关账页,“噼里啪啦”地复核起来。

崔铭也蹲在一旁,看着账房先生核对数字,心里对这位江姑娘更好奇了。

窗内,崔承野将这小小插曲尽收眼底。他看着江晴敏那慌张低头、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样子,又看着崔铭与她之间那自然而然的互动,再对比书房内妻子那矫揉造作的赔礼,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闷。

“夫君?你在看什么?”江晴毓见他目光投向窗外,久未回应自己,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因角度问题,只看到崔铭和账房蹲在地上的背影,并未看到被廊柱半遮住的江晴敏。

崔承野收回目光,看向面前一脸探寻的江晴毓,语气淡漠:“没什么。”

他无意与她多言,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令人不适的交谈,“夫人心意,我已知晓。昨日之事,不必再提。你新婚劳累,还需好生休息,不必日日为我操心这些琐事。”

他言语间虽是安抚,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和送客之意。

江晴毓心中不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崔承野已转向门口,扬声道:“崔铭。”

崔铭立刻起身,快步走入书房,躬身待命,仿佛刚才窗外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

“送夫人回去。”崔承野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江晴毓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再看着恭敬却无形的隔开在她与丈夫之间的崔铭,满腹的委屈和话语都被堵了回去。她咬了咬唇,只得扶着春明的手,悻悻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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