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时辰还早,大街上稀稀拉拉几个人,看这样子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往外卖丫头,也不知道这丫头犯的是什么事儿,故而一个二个只好奇的回头看,不曾有人上来问。
冬天本就冷,天又开始飘雪,这婆子便愈发鼻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阿桃伤重已经直不起身,半伏在地上,婆子叫她跪着,她依旧僵直着身子不动,脸上一如既往的露出几分坚硬神色,这婆子见状倒也没再扯着她硬叫她跪,毕竟也算这丫头倒霉,府里如今多事之秋,谁叫这丫头正撞着了。
钱婆子不知从哪摸出个小杌子只管一屁股坐住了,又往她头上插了根草标。
阿桃垂着眼,屈辱与愤慨满腔不敢发作。大夫人说的二十两银子,普通人家买丫头,即便是手里有本事,譬如绣花掌勺,都值不得二十两银子。说定要卖二十两银子,分明是想叫钱婆子拉她在街上折辱一番,再卖去乱七八糟的去处。
她其实偷偷藏了钱。这些年的月钱,再有年节赏赐,外加平日里绣花打络子,总加起来也不过才十余两,都是她这么多年苦苦攒下的,高门大户出门都难,又从哪里再去弄银子来。这十几两银子都悄摸塞进洞里藏住了,现下遭难,自然没法子回去拿。
这婆子吊着一双三角眼四处看,没有半分着急的样子,赵妈妈发了话,给二十两银子就能将这丫头卖了,她说不得还能从中占些便宜。
阿桃心里百转千回,除了这二十两卖身银子,她少说要再多给二十两这婆子说不定才会放她一条生路。
而她私藏的那笔银子不过十余两,就算都给了钱婆子求她放一马,她必定不会答应,说些好话求去卖给清白人家继续当丫头倒还有几分可能。
想了想只能苦笑,这婆子惯会溜须拍马,人也精明滑头,只怕她前脚说了藏银子的地方,后脚就要将她随便塞给乱七八糟的地方好快些回去找银子,哪会管她死活。且如今这观南县无论是哪户人家,即便府里再缺人,听到是伯府犯事的丫头更退避三舍,在那等人家都要犯事,买回去定要将自家也搅的乱七八糟。
袄子叫那些人扒走了,阿桃被冻的瑟瑟发抖,这一早只有围着看热闹的,并没有人真的来问。
正想着,只感觉眼前笼罩了一片黑影,阿桃旋即抬头,铁塔般的男人停在二人面前,手中是几张完好无损的上等紫貂皮,皮子没有一丝杂色,且已经硝的非常干净。
这几张皮子在城中随便找家铺子卖了也不止二十两银子,别说钱婆子,即便府里见多识广的大夫人看到了恐怕都会惊叹。
“换不换?”
男人开口,阿桃抬头,视线相对,这汉子立即移开眼神,但阿桃还是看出男人眼里的恻隐。
“换!换换换!”钱婆子喜不自胜,她先想着捞个一星半点的油水就算占便宜了,不成想这会倒要发笔横财了,她打眼一看有五张皮子,外头铺子里这等成色恐怕要卖到十余两银子一张,回头归三张到库里,送赵妈妈一张,她自己还能从里头扣一张下来。
想着她愈发高兴,“这丫头是我们永安伯府调理出来的,做活自是一把好手,因一早犯了错叫撵出来来了……”
常平安没等她说完,几张皮毛连同包袱皮一把塞给了钱婆子,一张薄薄的身契也落到男人手里。
钱婆子欢天喜地拎着包袱走了,竟也不再回头看一眼。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大夫人定还夸她会办事。
这年月普通老百姓生活也困苦,但一条命多少还在自己手里,而奴隶却是底层中的底层。熊掌一般的大手将身契递到阿桃面前,阿桃颤抖着接过来,就是这一张纸,困住了她十年。
见她接了,男人转身便走。阿桃起身,一瘸一拐跟上去
如今被赶出府,又带着一身伤,身无长物,实在无路可走。更不能回家,从前原主年纪小都能准备将她卖到烟花柳巷,如今到了年纪,更能卖上一笔银子,谁知道家中吃人的父母又能将人卖去哪里。
她甚至都没看清男人的相貌,就笃定跟在他后头或许能先找一条生路。
男人很敏锐,察觉到阿桃依旧跟在后面,鹰隼般锐利的眸子不悦蹙起,开口声音粗粝凶狠,“你别跟着我。”
“求恩人收留几日,待身上伤好了我就离开。”阿桃如今真是无路可走了,寒冬腊月下她挨了板子受了伤,若是没有住的地方,只怕一夜过去就冻死街头了,“洗衣做饭我都会,只当还你今日救我的恩情。”
男人叹了口气,“我住深山老林里头,你跟着我熬不过去。”
阿桃泪眼盈盈,背后中衣泅出越来越多的血,疼得她面色发白,“我都不怕的,自小什么苦都吃过来的。”
男人没再说话,只不过脚步却放缓了,阿桃一瘸一拐勉强能跟上。
她看着男人买了盐巴买了碗筷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才往城外去,城门口有个买包子的小贩,又这儿买了十来个肉包子然后才的出城,天上雪倒是越落越大了。
脊背伤口痛的阿桃瑟缩,然她依旧死死跟在这男人身后,一早滴水未进,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子衬得唇色更加惨白。
常平安回头就看到她这副模样,原本准备收到怀里的油纸包又打开了,捡了两个包子递给她。
阿桃也顾及不得形象,三口两口就塞嘴里了,又被哽的眼翻白,常平安只得又取下腰间挂着的水囊,递给阿桃,水已经凉了,阿桃也狠狠灌了两口,这才空出嘴来连连道谢。
“还不知恩人姓名?”她原本就不是话少之人,伯府曾也有相熟的姐妹,下值后会约着去观南县内逛逛,同商贩闲谈压价是常事,只是这两年为了躲着那位大公子,话少了许多,从前关系好的具都淡了,也再不敢跟人攀谈。
“常平安。”依旧是沙哑又粗糙的声音,像是着凉之人从嗓子里闷出来的一样。
如今伯府越来越远,身契也握在自己手里,阿桃心中桎梏也越来越轻,话又忍不住多了起来,“常大哥,不知咱们还要走多远?”
背后伤处被扯的痛极,阿桃没有做声,这些年别的本事不一定涨了多少,这忍痛的本事顶厉害。不过常平安耳朵好,能听出她轻嘶的声音,他没回答阿桃的话,反厉了声色,“你少说些话,太聒噪了。”
阿桃悻悻住嘴,再不发出声音了,一瘸一拐龇牙咧嘴跟在常平安身后。
沿着官道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阿桃都觉得背后发麻,人都要走断气了,常平安才从官道下去,绕到小路,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到一个不算大的村子。
阿桃忍不住咋舌,这男人一早就到城里,路这么长,他莫不是从半夜就出发了。
此时正有三三两两正准备从村口沿路出来的人,原本说笑的几人见到常平安,脸上立即露出害怕的样子,又一齐转头缩回去了。这村里人似乎都怕他,阿桃有些好奇,不过常平安面色依旧不改,带着阿桃从村外一条小路绕上山。
观南县地处西南,山林极多,说起来算不上富庶,但因有长河流过,土地虽不多,但常年风调雨顺,因此家家户户也算能混个温饱。
阿桃感觉背后衣裳已经跟血肉沾到一起了,外裳袄子连同首饰都叫府里那些人扒了干净,这么冷的天又走了这么久,身上不免淌了些虚汗,几番混在一起,背后火辣辣的痛。
山路难行,雪天路滑,阿桃酿酿跄跄拄着路边捡的棍子死死跟着常平安,要真一个人被丢在这深山老林里,只怕夜里就要喂了狼。
一根筋崩的越来越紧,终于咕咚一声,阿桃直挺挺倒下去了,万幸边上没什么树桩子,否则只怕要叫扎透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受到坚实宽阔的后背,男人健步如飞在山林里穿来穿去,显然还是没到地方,阿桃这下是再忍不住了,眼泪决堤似的往下淌,吸了吸鼻子,呜咽道,
“常大哥,我自己走,你我放下来吧。”
常平安回头,似乎叹了口气,“算了,再耽搁下去天怕是都要黑了。”
两人沉默良久,常平安又开口,“我以前有个妹子,如今也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
阿桃没问太多,想到自己的境遇,半晌才叹气,“只盼她过的顺遂。”
晕了一遭,也不知到底又走了多久,总之这林子越来越密,密的阿桃都有些害怕,冬天树枝干枯,绕是如此,林子里还是被这遮天蔽日的树压的黑漆漆的。
“要到了。”随着常平安话音落下,阿桃听见了浅浅的溪流声,眼前视野也渐渐开阔起来。
常平安脚步飞快,背着阿桃似乎无物,阿桃有些脸红,开始还怕他将她丢下,原来他早就放慢了步子等她。
从方才听到的溪流穿过,又走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方才看到两间并在一起的草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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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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