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院子圈的大,但只起了四间屋,还留着不少空地预备着往后再起,因那几年事多屋子一直没起成。当年常平安他爹虽知道亲娘待他不如大哥,但他人孝顺,顾及着要照顾亲娘,院子就起在老宅旁边,常平安搬到山里后,这屋子就由常大伯一家自觉占了。
从老宅子绕到新院子,又听周围看热闹的婆子说,阿桃大致也晓得如今院子确实是被那一家住下了。
门从里面落了栓,里头应该有人在家。当年常平安受不了村里流言的时候进了山,进山前院门都是锁紧的,也不知隔壁一家哪里来的脸,把锁剪了屋子占了。
常平安自己知道自家房子叫人占了,可他不敢回村,不敢看村里人的眼睛,人家虽面上怕他,可他更怕村里人,怕人背后说议论,怕人说他是妖怪。
今儿跟在阿桃后头回村,他忽然就觉得没什么好忧心的,本就是自家屋子田地,叫人占了该是人家没理才是。
门推不开,阿桃在门口拍了两遍,等了半晌,方有个年轻妇人过来,又问过才知道是大房老二一家住在里头。
这年轻妇人见这一群人,有些害怕,又去隔壁请了老太太出来,老太太看见常平安,干巴巴扯了个笑。
常平安基本没进过村,算起来祖孙俩也很有些年头没见过,两厢一望,连招呼都不曾打。
如今隔壁那一大家子家里没留人,除新进门的老二媳妇儿还有个老太太留在家里烧饭,其余人都下地去了,连几个孩子都到洼里割草去了。
毕竟满打满算一大家子加起来种着二十多亩田地,在村里已算是流油的富户,方才在隔壁看了一眼,院里头还养着一头正值壮年的青牛呢。
阿桃也不等,请那几个力工进去将屋里东西都扔了出来,嘴里也在骂,“怎的公婆如今人都没了,你也不在这儿住着,家里就进了老鼠!”
外面听这边动静,村里的懒汉过来围了一圈,也有多嘴的婆娘凑过来看热闹,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十来年了,这些年传的话连余音都少,只有看见常平安时才会热闹一阵将当年的事儿拿出来说几天。
家家都关起门过上了自己的日子,唯独常平安还困在里头出不来。
实际上只要不怕那些闲话,谁还能奈何他呢,这本都不是他的错。
被褥、锅碗瓢盆并着腌菜缸子都叫抬着扔出来了,碰碎了几个碗,先时刘老太太还愕然,末了已经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骂开来了。
靠另一边隔的不远就有一户当年丢了孩子的人家,打虎的时候拎过谢礼来常家感恩戴德,后来常家出事儿,倒没落井下石,可也不曾帮着说话,这跟帮凶也没什么差别,常平安依旧冷了一张脸,阿桃倒是笑眯眯地问好。
那家婶子送了两把菜过来,阿桃笑着接,又搭了几句话。
如今当务之急,其一便是将房屋田地都弄回来,其二还是得在村里过活,即便心里存怨恨,面上关系还是得做好。
阿桃叫几个闲汉守在门口,又叫那几个力工将屋里洒扫归置干净,她则带着常平安拎着四色糕点并个二两银子的红封去了里正家。
几张房屋地契,还有当初委屈签下的田地契也一并揣在身上了。
里正家中日子比村里人好过些,但毕竟是在乡下地头,家里人口又多,该拉饥荒的时候也饿过两顿,偏这位张里正有些心高气傲,家里还雇了个干活儿的帮工,到了农忙时地里也有长工短工伺弄田地,总之外人看来这一家日子过的最滋润。
阿桃还没敲门,就听里头骂骂咧咧,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扬的几里路外都能听见。
“人家男人下地干活,偏你一天拿架拿派的,一年吃不少吃,挣没见多挣几个子儿——”
“躺在家里只当自己是老太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若不是祖上留下的田地,只怕这一大家子早叫你饿死了……”
……
骂骂咧咧的声音持续半晌才写,阿桃又等了一会儿,听见里头动静歇了,这才拍响了门,门是叫一个半大小子拉开的。
“奶!有人来了!”他一面朝里头喊,一面死死盯着阿桃手里提的点心。
拎着猪食勺的妇人从猪圈出来,手里勺子还淅淅沥沥往下滴,见到常平安头一眼先愣了神,她从没见过常平安,也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人,这年月家家吃的少,妇人盯着阿桃手里点心的眼神同那开门的半大小子没什么分别。
“婶子,我是后面山洼里常家的,来找里正大人说些事儿。”
几包点心递出去,妇人笑的嘴角都炸了线,张里正从堂屋出来,已过去十年之久,常平安他不认得了,连当年那桩事儿要是不提,他甚至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乍一见到常平安,黑着个脸站在门外台阶下,竟忍不住还瑟缩了一下,阿桃将人拉到身后,热络地开了口,“大人,如今还是因当年山洼里那一桩事儿过来的。”
提到这事儿,张里正就想起来了,难免一阵心虚,又见常平安人生的高大,听山洼里人都说他可怕,心里难免生了惧意。
阿桃依旧笑呵呵的,说出话却带了刺儿,“大人,当年我家公爹打大虫的事儿县里老爷也是敲锣打鼓送了赏下来的,原本一家只剩个孩子,遇着事儿了该去府里哭一哭,因尊重乡里族亲,这才请了您来断,可最终断下这么个结果,田地叫人家占去十余年,嘴大的连我公婆起的屋子都占了。”
她一番话说的圆满,张里正听的一脑门子汗,这是拿话来威胁他了。他虽在这十里八村的有些脸面,可真到了衙门就不够看了,当年也是见常平安年纪小,常大一家给的丰厚,这才生出恶胆,帮着稀里糊涂了了事。
“这么些年过去,是非对错咱且不论了,今儿来是有一事还请您回去做个见证。”阿桃见他脸色,便先主动揭过这一茬。
当年县太爷赏下的打虎英雄的匾额还在,抬到官府必定是有人管的,若深究起来他必定是得吃瓜落,人家递了台阶,他不趁机下来那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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