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顾澜兴致勃勃，拉着夏恬，要给她画一幅美人图。

夏恬不太愿意，顾澜嘟着嘴不高兴。

“前日你走丢了，我就后悔，怎么往日没想起来给你画幅画？这样想起你的时候，也好眼前有个慰藉，不用只在心里一遍遍描你的模样。反正我今日必是要画的！”

夏恬无奈，只好按照顾澜的要求，换衣裳绾头发。

换了好几件衣裳，顾澜都不满意，嫌颜色老气深沉。

他皱起眉头：“夏夏，你以后能不能换些娇嫩的颜色穿穿？你这些裙子颜色画出来都不鲜亮！”

夏恬大为恼怒：“你画不画？不画算了！”

“画！”顾澜嘴里还嘟囔着，“那件粉色裙子多衬你！偏生你不买，我后来再去看，已经被人买走了！你还把铺子卖了，你真是傻得冒儿烟儿！若是在你手里，还可以让他再做一条一模一样的！现下去哪里找那么粉的颜色……”

他唠唠叨叨夏恬忍无可忍，气愤之余大叫一声：“顾澜！”

顾澜眉毛一立脸色一沉：“你叫我什么？”

夏恬立刻闭嘴警醒，她心里总是直呼他大名，一时不慎喊出了口。

顾澜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叫得好！以后你就这样叫我大名才好！”

夏恬咬牙切齿，气得半死。

一时待顾澜画完，夏恬这个模特早就腰酸背痛了。

看到顾澜贼眉鼠眼地抿着嘴偷笑，她怀疑，顾澜一定背着她，不知道把她画得如何丑，所以就不顾腿麻，争抢着去看。

顾澜迅速拿起画幅，拿背面对着她：“是画给我自己看的，你干嘛要看！”

看他这样心虚，夏恬更是笃定他背后搞鬼，不依不饶，非要看看不可。

顾澜顾忌新画，墨还没干，不敢直接卷起来，只能仗着自己身高臂长，高高举着，夏恬眼珠一转，一下子跳到榻上，居高临下，一下子看了个正着。

“你！你！”夏恬又气又惊，指着画。

既然被她看到了，顾澜也就不藏了，大大方方铺在案上欣赏，等着墨干。

夏恬脸白了又红，忽然从高处扑下来，要抢那画，却被顾澜半空拦腰抱住。

夏恬气得挠他的脸：“你……你……你还在这挑衣裳……你根本就没画衣裳！”

顾澜腾出一只手，把她捣乱的双臂往身后一拢一掐，故作一本正经：“就是因为你衣裳颜色太难看，我才只好不画的！说起来都怪你！”

“你！你！”夏恬扭动着挣扎，却无奈力气太小，连他一只手也比不过。

顾澜被她蹭得眼神渐渐幽暗，腾出一只手去扯她的衣领：“说起来，我还得仔细看看，是不是哪里画得不准确，我得改改……”

夏恬涨红了脸：“你都画完了还改什么改！”

顾澜一脸严肃：“为了下次画得更准确！”

待夏恬软了半边身子，顾澜咬着她的耳朵吹气儿：“夏夏，叫我名字……”

夏恬咬着嘴唇，眼神迷离，脸红得像朵桃花，眼里像荡漾着一潭春水。

顾澜诱惑她：“叫我名字……快点儿……乖……”

“顾澜……”最后的尾音，化成了悠长婉转的呻吟。

顾澜心中一热。

他的名字，被她叫着，让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样好听。

就像一颗小时候梦中的糖果，又甜，又黏，吃不着，想得要命，吃到了，又不忍心咽下去。

终归是化成了心头那颗朱砂痣。

夏恬被逼着叫了一晚上的“顾澜”，第二日早上嗓子都哑了。

顾澜好笑地亲亲她：“正好今日去庵里，你且少说话，歇一歇。今晚就不用你叫了，轮到我叫你的名字，好不好？”

夏恬狠狠踢他一脚：“快滚吧你！”

这次跟着老太太去水月庵，可以说是声势浩大。

大夫人兰氏，二夫人刘氏，三夫人李氏，还带着全顾家三个房头现有的总共八个妾室，浩浩荡荡，车队琳琳。

很奇怪，姻缘签这么灵验，却没带一个未出阁的小姐。

甘芙居这里，还好没只带夏恬一个人，还带了宝婵同去。

看来在老太太心目中，宝婵早晚也是要给顾澜做通房的。

夏恬便和宝婵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宝婵看上去还是很美，但是苍白消瘦了许多，平添了许多风流，倒是有些像林妹妹。

这样的美人，连夏恬都心生怜惜，轻轻问：“宝婵姐姐，你是生病了吗？”

宝婵微微苦笑，摇摇头，抬眼看了看夏恬，忽然脸上一红，低声道：“妹妹，不瞒你说，我心仪二爷，不过，看到你跟二爷这样好，我……我也很宽慰……只要二爷开心就好……”

夏恬微微皱起眉头，抿住嘴不想说话。

她没兴趣跟别人讨论感情事宜。

目光落在宝婵腰间，那里挂着一块样式古朴的美玉，夏恬想要扯开话题，就问：“姐姐这块玉挺美的！”

宝婵微微一愣，手摩挲着那块玉佩：“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她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冲动，急切地把玉佩扯下来，双手捧给夏恬：“妹妹，我把它……把它送给你吧！”

夏恬一惊，马上笑着推辞：“姐姐说笑了，我只是夸一下而已，再说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如此珍贵，怎能送我？”

宝婵表情似笑似哭：“妹妹，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二爷赐的，只有这块玉，属于我自己，所以，我也只有它能拿得出手送给你……”

夏恬抿住嘴，定住神看了看她，微微一笑。

她语气镇定平静：“宝婵姐姐，这世上，唯有自己最为珍贵，望你自尊、自重，切莫自卑、自贱。”

她双眼闪过灿烂的神采，“那些外在的东西，无论你有没有，无论谁赐的，都不能改变你一分一毫的珍贵本质，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宝婵惨白着脸，呆呆望着她。

水月庵平日人多不多，热闹不热闹，夏恬不知道，反正今日是没人。

今日，老太太携忠勇伯府全府女眷来上香，竟然提前包了场。

水月庵谢绝了其他一切无关人等，庵内主持晓月师太身材高大，一脸严肃，携全庵比丘尼出门迎接。

一直迎到了主殿，殿内供奉的是一尊镀金观世音菩萨。

老太太领头，众人纷纷焚香跪拜，跪听了晓月主持颂咏了一篇《地藏经》。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普愿尽法界。沉溺诸有情。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

待晓月师太念诵完毕，老太太竟已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晓月师太合十问：“老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心事？”

老太太擦了擦眼泪，深深叹息：“今日，正是要恳求师太，解我顾家的祸事！”说罢要跪，吓得晓月师太急忙拦住。

“老夫人！您是有大功德的人！怎么能这样折煞贫尼？但凡有何难事，你且说来，本庵上下一定尽力！”

老太太站起来，表情肃穆。

“夏恬，你跪下！”

夏恬在人群最后，正在走神，忽然被叫到名字，一惊，看到众人目光齐刷刷卷过来，她不多思虑，几步上前，跪倒在老太太身前。

她都没敢跪在蒲团上，只敢跪在冰凉的地上。

老太太居高临下，盯着她的头顶，缓慢低沉道。

“夏恬，自你五岁起，我就把你抱到荣宝堂，精心养大，本以为你能是个知恩图报的。把你许给老二，也指望着你能在房中尽心服侍，规劝他一二。想不到！”

她忽然狠狠提高声量，呵斥得满堂回音阵阵。

“想不到，你却是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狐媚子！带坏了二郎！挑唆他害人！今日你还有什么可说？”

夏恬缓缓抬头，环视了一圈众人的目光，再回到老太太脸上。

杜家的同路人，竟然是老太太。

她脸色有点儿白，但是神情却依然是镇定的。

她轻轻开口：“我无话可说。”

她……竟然无话可说？

没有辩解，没有哭闹，没有求饶。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是惊诧。

老太太咬着牙，狠狠地哼了一声。

“你既无话可说，那就是甘心受罚！”

她转身，泪眼对着晓月师太。

“师太，我本有心将她发卖，又恐伤了二郎的颜面。我只能求师太，允她在此，终身修行，期望佛门圣地，能洗涤她身心罪孽，还望师太允准！”

众人又是一惊。

老太太来之前，没跟她们任何人透过口风，打过招呼。

但是在阖府女眷面前，做这样的决定，那就是说，老太太定了，顾家不要这个人了。

“老祖宗……”堂下一个细细急急的声音，正是三夫人李氏，“老祖宗，此事是不是与二郎商议再定……”

李氏这时候敢当众质疑，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了。

老太太冷笑，目光像刀子一样飞过去：“老三媳妇儿，你有异议？”

李氏扑通跪下，声音颤抖：“儿媳不敢！”

老太太不再理会她，转身面向晓月：“师太，如何？”

晓月师太长叹口气：“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老夫人如果放心，本庵一定尽到教导之责！来人，把这位姑娘带去僧寮！三日之后给她剃度！”

夏恬跪得笔直，她神情肃穆，直视老太太，郑重其事，重重地给她磕了三个头，“咚咚咚”，磕得很响，抬起头时，额头已经红肿。

然后，依然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掉一滴眼泪，没用别人拖拽，自行跟着一个尼姑转身走了。

她这三个头，是诚心感谢老太太，从小对她不错，没让她吃什么苦头。

只不过，这三个头磕完，她们的情分也就自此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