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后,夏恬一看到葡萄架就浑身不自在。
这棵葡萄也不知怎么了,结的果子虽多,却酸得人牙都要掉了。
夏恬想吃新鲜葡萄,就打发了枣儿出去买。
枣儿别的事上一般,买新鲜果子是第一名,挑果子眼最尖。
没一会儿,枣儿就捧着一大篮子新鲜得带着绿叶白霜的靛紫大葡萄回来了。
夏恬摘了一颗扔进嘴里:“甜!枣儿真会挑果子!杏儿,把葡萄湃在井水里!等大人回来再端上来,他最爱吃冰冰凉的!”
枣儿期期艾艾,似乎有话要说。
夏恬瞅了他一眼,打趣儿道:“今儿这怎么了,怎么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枣儿微微走上一步,低低道:“姑娘,我今日出门,裴掌柜命人来寻我,问给姑娘递了好几次信了,怎么没半句回复。”
“裴叔?没接到他什么信啊?他说没说有什么事?”夏恬不以为意,摘着葡萄上的叶子。
“什么事倒是没说,只是裴掌柜担心姑娘,说没收到姑娘的回信,不知道姑娘好不好。”
夏恬慢慢放下手里的叶子:“信都送到哪里了?”
“现在咱们府里的信,都是送到外院。”
“外院现在谁管着事?”
“大人命知秋在管着呢。”
夏恬微微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去唤知秋来。”
知秋是知桂的兄弟,也是一直跟在顾澜身边的。只不过知桂管着顾澜近身的事,知秋以前都是在衙门,管着顾澜的外事。
自从顾澜搬来了丛深巷住,丛深巷的人就一日日的不够用,顾澜就把知秋调过来,专管着丛深巷的外院。
知秋比知桂还要矮上半个头,逢人先笑,比起不苟言笑的知桂,更加待人如沐春风。
他被夏恬叫来问话,不知出了什么事,心内有些忐忑,等到见了夏恬的面儿,见她面色如常,还吃着葡萄,这才放下心来。
二爷把他调到丛深巷的时候,知桂特地找他吃酒交代,其他人也就罢了,夏姑娘那是万万要伺候好的。
夏姑娘的性子,好的时候那是真好,对下人也亲善和蔼,从不无故刁难人,也不爱罚人,说起来伺候她是个省心省力的好差事。
但是不好的时候,那也是真不好,特别是对二爷,闹腾起来是真不给面子,大耳刮子都抽上了。
偏生霸王一样的二爷,他就吃这一套!
知秋没跟着下江南,听着知桂给他讲江南那一出一出的,知秋直咂舌,连连惊呼这还是咱家二爷吗。
不过来了丛深巷这些日子,他确定了,还真是二爷本爷。
能把二爷拿捏成这样,所以,他是发自内心尊敬和敬佩这位夏姑娘。
此刻,他陪着笑,弓着腰,恭恭敬敬:“姑娘,您找我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事,就是问一下,这段时间瑞芙祥有没有给我的信?”夏恬低头吃着葡萄,闲闲地问。
知秋头一低,语气很自然:“要是有姑娘的信,都会交给二爷,二爷会带进内院。不过外面的小厮都是新招的,不知道有没有疏漏,回头我查查。”滴水不漏啊。
夏恬有意无意瞅了他一眼:“没事,我就是才想起来,随便问问。”
知秋放下心,抬起头陪笑:“姑娘要是想给裴掌柜送信送东西,安排给我就好!”
“嗯,我正想着给他送几个我新画的花样子,你帮我送去吧!”夏恬叫杏儿给知秋一个盒子。
知秋双手捧着,殷勤恭谨地答应着。
“行了,没事了,你下去忙吧!”夏恬微微一笑,打发走了知秋,然后脸一沉。
“枣儿,你现在出门,就说我吃着葡萄好,让你再去买些回来。然后你悄悄地去瑞芙祥,找裴叔,问问他是不是最近出了什么事。”夏恬沉着脸,语气冷静。
“嗯……姑娘,我今日出门,听到外面都在传……”枣儿偷偷抬眼,看了夏恬一眼,抖了抖嘴唇,“都在传,咱们家大人要成亲了……”
他大着胆子,快速扫了一眼夏恬,看着夏恬面无表情。
“跟谁成亲?”
“说是……大人小时候定的一门娃娃亲……本来人失散了,谁知道现在竟然又找着了。说是三书六礼都过完了……”枣儿的声音越来越低。
夏恬脸上像挂着一块石膏面具:“还有什么?”
枣儿缩了一下脖子:“我……我心里慌……没敢多问……”
“没事了,你按我说的去吧,若是裴叔有东西或信让你带给我,你悄悄的,别让知秋发现。”
“我知道了!放心吧姑娘!”
夏恬手指微微用力,捏碎了指尖的葡萄,只余狼狈的一手汁水。
裴掌柜的信是厚厚的一叠,说的就是这个事。
他写得比枣儿听说的详细多了。
说是京城里大家都是这样传的。
当年,忠勇伯府大夫人,与她的手帕交,给顾澜顾世子定下了一门娃娃亲,聘定的是原姑苏王家的嫡长女。
后来,姑苏王家犯了事,满门抄斩了,这门亲事自然也就这么算了。
头几年,大理寺卿同样也犯了事,查他的同时,皇上命人把陈年旧案顺手翻查了一遍,这才翻出王家当年竟然是一桩大大的冤案,皇上心中有几分愧疚之心,所以给了体面,下圣旨给王家沉冤昭雪了。
本以为王家人都死绝了,谁知道近日,有王家嫡女,拿着当年跟忠勇伯夫人定亲的玉佩露面了。
原来当日她尚且年幼小,被王家忠仆所救,流落民间,此刻王家昭雪,这才赶到了京城。
顾府大夫人见了人,验了玉佩,据说当场落了泪,娘俩个抱头痛哭,“我的儿”都叫上了,这就是意味着认下了这门亲事。
果然顾府传出话来,忠勇伯不是那般踩高捧低的,如今王家只剩下一个孤女,顾府也不会欺负了她去。
这事最终伯爷和老太太都点了头,认了这门亲事,把人接到了顾府去住,很快走完了三书六礼,说是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了年底。
这一门亲事,全京城都轰动了,连皇上听了都点头称好。
大家交口夸赞,都道忠勇伯顾家不愧诗礼簪缨之族。
想那忠勇伯世子顾澜,家世、人材都是京城里顶尖儿的,又兼年少有为,深得圣宠,下江南、开海商,手握实权。
这样的人品,有多少好亲事上赶着送上门,甚至有段日子,宫里都流出尚主的传言。
哪里知道,人家守诚信,不嫌孤女贫苦无依,竟然认下了当年的亲事。
再说王小姐。
人类的共性就是八卦。
这位王小姐,身世之坎坷,境遇之崎岖,故事之反转,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简直就是一本天然的话本子。
据说京城的茶楼里,已经有说书先生编了七七四十九回的书来说了,听者如潮涌。
最后,再夸这一桩神仙婚事。
据说这位王小姐虽从小遭受波折,但却貌美如仙,性子温柔贤淑,还多才多艺,与顾澜那是天生一对的良配。
顾澜多次亲事不成,等到这个年纪,谁知,竟然亲事落在这里,竟然是在等这个人。
两人兜兜转转,百转千回,最后,只能道一句天赐姻缘。
裴掌柜说,那位王家小姐,未来的忠勇伯世子夫人,闺名,宝婵。
王宝婵。
“原来,竟然是宝婵。”夏恬看完了信,脸色发白,微微出神。
对宝婵,最早的说法是,宝婵从小伺候顾澜,后来因为大夫人不喜宝婵的娘亲,所以把宝婵留在了顾家老宅弃之不顾。
顾府里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现在看,是当初顾家救下了宝婵,把她藏在了老宅。
救下这个人,不是为了什么情分,只能是这个人还有用。
那后来顾澜把她从老宅带回顾府,算起来,应该就是王家昭雪的的时候。
把她带到顾家,就存着要用这个人的心思和准备。
还有那块玉佩,难道是当初宝婵要送给夏恬的那块吗?
算起来,宝婵事发,顾家定亲,这一切事情发生的时候,顾澜和夏恬,人在江南。
怪不得那时候,他们还没到明州,顾澜就那么忙,一封信一封信的往京城里送,原来竟然在筹谋这件事。
以顾澜的个性,这件事如若不是他心甘情愿,绝不会闹这么大,他的亲事,他不点头,顾府没人能强迫于他。
再看这件事的前后,发展至今,背后必然有人筹划,这个人只能是顾澜。
怪不得回到京城,顾澜不会甘芙居,而是跟夏恬住进了丛深巷。
顾澜跟夏恬住在了丛深巷,也把丛深巷从内到外,用自己的人通通控制了起来。
隔绝了外部的消息,阻断了夏恬与瑞芙祥的联系。
裴掌柜来的那次,顾澜也一定是故意早回来,就怕裴掌柜说出来什么。
裴掌柜不知道夏恬是否知道此事,更不知道她什么反应,所以后来就给夏恬连续送了几次信。
现在想来,这些信都被顾澜从中截住了。
她每次说要去瑞芙祥,都被顾澜找借口搪塞了过去。
只能怪自己,太傻了,陷进温柔乡里,脑子变笨了。
夏恬默默烧掉了手里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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