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姜濯都是温和的,对许多受过她恩惠的人来说,说她是九天神女在世也有人信。
对胡儿和华子两人来说,马车上的那番对话非但没有降低她们对姜濯的信仰,还有日益加深的趋势。
祠堂审判过后不久,姜濯以祖一先生会在云游前入凤城家学讲经释义的名义,将涟水老家的“学龄儿童”都接了过来。
至于什么时候回去,姜濯信中未提,也就不必问了。
一些人认为这是姜濯的一次下马威,这是要扣着他们的心窝子啊,代表如二房,就是一边暗骂她阴险,一边还是扭扭捏捏的收拾起行装。
不知底细的旁系族人则是欢天喜地,有人来祖宅探口风,二房的人一肚子脏话那是说不出口,只能僵着脸一一应付。
“寿姐儿真是个心善的,那祖一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要不是看着她的面子,怎么会坐堂教书呢。”一个妇人敲着果仁,真心的夸赞着姜濯多么美好多么善良。
二房的大夫人僵笑着,那小娘皮还心善!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自从家主从凤城回来,就躲在屋里谁都不见,那些个儿娇花一样的姨娘被骂了出来不说,平日里来往的妯娌婶婆也不登门了,也就是她厚着脸皮东家送礼西家走亲,仗着长辈的名分人家才提点了她几句。
她竟然敢!竟然敢这么做!
那日姜濯的信到了,她本想撕了一了百了,可是主家居然破天荒从书房出来,连平日里最爱护的美髯都顾不上打理,就让她把家中子侄的行李收拾妥当。
好歹夫妻二人也是生活了几十年,家主这个态度她还不懂吗,逮着机会就逢人死命的夸姜濯,就是副作用很大,每日夸了回来还得灌下两壶黄连水才睡得下,这几日天天气的她烧心。
可是再难受第二天还得继续去夸,人家看着他们这个态度才又开始来往起来,那些个旁系的族人不知深浅,还以为他们和五房最最要好呢。
自接了信之后,一有事儿就往老宅跑,所以这两天她不只喝黄连水,每日还要再喝上两幅头疼药才行。
这妇人小嘴叭叭个不停的夸姜濯,哪怕再想把她给轰出去,此时大夫人也不敢打断,还得时不时的捧哏。
“可不是嘛…”
“呵呵…”
“大家都这么说呢…”
华子轻扣房门,等到里面传出应声她才侧身进去,“姐儿,这是这七日的例表。”因事情繁多,华子就充当了姜濯的“秘书”,帮她把事情的轻重缓急合理的安排在行程中。
“先生在庄里住的可好?”姜濯笔下运力,一幅秀美又不失凌厉的字跃然纸上。
“陈叔一早来了,说祖一先生住在庄里一切都好,这两日还和他们一起下田劳作。”华子看姜濯没有停笔,又说,“先生身边的安排的小子唤作牛童那个,也是这样说的。”
姜濯这才洗了手,笑道,“先生喜欢就好了,午后去庄里看望先生,把新得的那方离石砚找出来,我与先生作礼。”
金秋十月,正是收获的好日子,庄里正忙碌着,姜濯也不想引人注目,一个红布小马车就这样进了庄子。
“来年给先生门前移几株桃花才好。”华子闻言记下。
新起的房子门前光秃秃的,若是移上几株花草,门前引一汪山泉水。青砖红瓦配着粉嫩娇艳的桃花和清澈的溪流,再弄一张胡床…
“姐儿妆安。”牛童从内屋出来诚惶诚恐道,又说祖一先生不在屋内,因今日学堂讲释义,他老人家一早就去了。
牛童说话就要去牵马车,姜濯谢过他的好意,带着华子走了。
这时的秋意已经渐浓,走在乡间小路上,姜濯仰起脸看着水洗一般的蓝天,金黄的麦浪一阵阵涌来,激起涟漪,深深吸上一口气,满鼻都是青草混着泥土的清新。
华子看着姐儿难得露出的一些舒心姿态也跟着开心。
庄里的学堂并不算特别大,且不说凤城内外的大小学堂,跟姜家的家学都没法儿比,但是只要是看见它,感受它的人都能明白,这个学堂所蕴含的意义绝非以大小来定义。
门内已经花白了头发的祖一先生正在讲经释义,姜濯站着堂外静静听着。思绪回到她刚拜在先生门下的时候,祖一先生说她“生有反骨,却又自持而立。”。自收了她之后,先生再也没有收过徒弟,这次也是在她的邀请下才回凤城来,不然如此清风朗朗之人,是断断不肯再回这个他亲口说的“朱门腐臭”之地。
王硕正专心的听着客,他一个农户小子再不知天地,也听过祖一先生的大名,他何德何能可以坐在下面听先生的经义。他突然闷哼一声,运着气微微侧头,李园那个混小子还在死命的肘击他。
“那是不是?是不是?”李园压低声音怕上面的人听见,但是还是惹的王硕频皱眉,琢磨着放学了怎么收拾这个臭小子一顿。
他顺着李园的目光望去,淡黄色的衣裙随着风被吹起露出一个小角,一时连王硕也沉默了。
乡下人家的女儿们哪里有这么鲜亮的衣裙,因现在染色不易,农户人家都是朝着深重的颜色染,免得做活计时污了衣裙。贵女更不用说了,他们这些个穷乡僻壤,既没有景也没有人。
那是谁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好了,不必如此,以后还有机会。”下一堂课的先生已经端坐,见下面的学生们魂还似没回来,轻咳一声。
刚才连李园这个坐不住的泼猴也难得的听话,对着姐儿的问题竟然也能镇定自若,先生笑笑,这堂课就不必逼他们读书本,就论论姐儿刚才留下的题。
“汝何为学。”
下面叽叽喳喳的,有人答是为了识文断字以后能去城里当伙计,有人答是为了给老母老翁念远方姊妹寄来的书信,这些童言稚语惹的大家笑两声。
大一些的孩子想的更多,为了换回一家人的身契,为了以后给主家卖力做活。其中不少孩子还是认为,主家教他们读书,说不定是想让他们成为掌柜那样的人,因为他们庄户肯定比起自荐来的账房先生更加忠心可靠,必不会贪了姐儿的钱财。
听说去年姐儿发落了不少人。
同样的问题在女孩儿那边的回答也让先生耳目一新,有人说以后能嫁个好人家,一进门必然能当家做主让婆家高看一眼,最最远大的志愿也是猜测或许姐儿能让她们去织房或者蚕坊做活。
主家新开的织坊不知多少大小媳妇挤破头,等她们学了五六年出来,就是不知道织房还要不要人,所以她们也只是怀着小心和期待猜测着。
虽然和姜濯的初衷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这些孩子并没有因被视作“工具”而沮丧,反而他们觉得很开心,“上面人”的恩惠就像是干旱时的一捧水,虽然少得可怜但是总比没有好是不是。
他们既不需要立誓效忠,也不需要给姐儿帮上什么大忙,只需要跟着先生读书顺利结业,就能拿到自己和一家人的身契。哪怕最小的孩子也知道,姐儿和那些世家的贵族们是不一样的。
包括他们的家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还教导他们以后给主家做活更是要尽心竭力,至于姐儿说的退回身契,对一些人来说早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了,反正他们打算这一辈子都给姐儿做活,在她的恩泽下受她的庇护。
先生微微捻须,他这下知道姐儿的担忧何来了,但是这个事儿是急不来的,他听过每人的说法后,笑道,“不急,三日后再来回我。”
次日在与姜濯的一次面谈后,先生如约的又问了孩子们同样的问题。这次不同的是,他请了受姜濯屡次夸赞的两位掌柜,以及织坊和蚕坊的两位女工。
和这些人交谈过后,这下孩子们更迷茫了,他们短短的时间内就知道姐儿手下这些“普通”的管事无论去哪里都能成为令人尊敬重用的人,他们觉得他们哪怕再学上十年也没法儿替姐儿掌事。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为何读书?
这一下先生没有立刻叫他们回答,反而说下旬他再问他们。
孩子们的纠结暂且不提,日子总是在缓缓向前的,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姜濯的嫁期来了,这不只是姜府和黎府的喜事,也成了凤城内外共同的大事。
姜濯穿着嫁衣站在铜镜前,她的面目看不太清楚,门里门外都是贺喜的声音。姜濯勾起笑容,从容的走出去,端庄娇美的新娘一露面,倒叫不少起哄的人哑火。
姜濯望着向她缓缓走来的人,心想,这下她的人生又翻过了一页。
大婚的流程不必细说,总归是盛大的。
黎执有些紧张,轻轻推开了房门,只见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少女静静的坐在喜床上冲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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