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刘家港的秋晨,总裹着一股浸骨的湿冷。
贾琏倚在“福安号”的船舷上,指尖触到的船板还凝着霜花,带着海水的咸腥与寒意。离开锡兰山已有月余,沿途虽经马考稍作停留,敲定了“世家雅各洋行”的事宜,可海上的颠簸与病后的体虚,仍让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船帆渐落,码头的轮廓在晨雾中愈发清晰,青灰色的岸线像一道凝固的浪,岸边的漕船、商船错落停泊,桅杆如林,在雾中泛着冷硬的光。
“世子大人,快到岸了。”三宝太监特意安排护送任务的锦衣卫左千户,捧来一件石青刻丝灰鼠披风,为贾琏披上。
贾琏接过披风裹在肩上,暖意顺着衣襟漫开,却驱不散心底那一丝莫名的刺骨冷意。
随后,左千户快步跑到船舷边,面向岸边,勾起手指在口中吹了一个很响的哨子。
过了半响,船身轻轻一震,终于靠稳了码头。
跳板刚搭起,晨雾中出现了一直在站立恭候的十几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每人身边,竟然都牵着两头高头大马!为首一人面无表情,目光如鹰隼般,最终落在贾琏身上的官服上,随即上前向贾琏躬身行礼:“卑职见过世子大人。”
然后再向左千户躬身行礼,其中一人轻步走近左千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左千户听完,对另一个领头的锦衣卫说:“都准备好了吗?”
“禀左千户,都准备好了。”
左千户回头对贾琏躬身行礼:“禀告世子大人,皇上口谕,令我们快马加急,马上回宫!”
“世子大人,请随我们来。”另一个锦衣卫牵来一头马,语气依旧恭敬,可那隐隐透着的威压,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第二节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京城的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街面上早已没了人迹,只有巡夜武侯提着的气死风灯,在街角投下一小片昏黄的光,灯影里的枯枝在寒风中抖得簌簌响。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惊雷滚过寂静的长街!——那声音不是零散的“哒哒”,是十几匹骏马并驰的“轰隆”,震得青石板路面都在微微发颤。
最先看清的是一抹醒目的绯红。十几名锦衣卫身着飞鱼服,肩甲上的银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绣春刀的刀鞘紧贴马腹,随奔驰的节奏轻轻晃动。他们的坐骑皆是神骏的乌骓马,马鬃被夜风掀起,像黑色的浪;马鼻里喷出的热气,在阴冷的寒夜里凝成一团团白雾,混着马汗的腥气与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街面上拖出一道浑浊的尾迹。
“驾!”为首的锦衣卫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骏马腾空跃起,前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碎石子打在临街的朱漆门上,发出“啪嗒”的脆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贾琏被两名锦衣卫夹在中间,坐在一匹温顺些的白马背上。他身上的石青刻丝披风被夜风灌得鼓鼓的,寒意顺着领口、袖口往里钻,冻得他指尖发麻。可他不敢缩颈,只能挺直脊背——身旁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泛着森冷的光,刀鞘上的铜环随着马匹的颠簸轻轻碰撞,那细微的“叮当”声,比寒风更让他心头发紧。
“东直门到!”一名锦衣卫高声喝道。
远处东直门的城楼在月光下显露出巍峨的轮廓,城楼上的守军早已提着灯候在城门内,见马队奔来,两名守军快步上前,手里捧着验牌的木盒,动作不敢有半分拖沓。为首的锦衣卫勒住马,从怀中掏出一块鎏金腰牌,往木盒里一放——腰牌上“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字样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守军接过腰牌,手指微微发颤,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连忙递还:“大人辛苦!城门已开,请——”
话音未落,马队已如一阵风般穿过城门,留给守军的只有满地扬起的尘土和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守军望着马队的背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等深夜疾驰、层层放行的阵仗,定是关乎圣意的要紧事,绝非寻常差遣。
接下来的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每过一门,皆是如此。城门楼上的守军早已接到传报,提着灯候在门口,验牌、放行,整个过程快得像流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有无声的眼神追着马队的背影。
贾琏坐在马背上,看着城门上“京畿锁钥”的匾额在眼前飞速掠过,看着守军们紧绷的侧脸和恭谨的姿态,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越涨越高——皇帝深夜急召,连城门都早已备好放行,这绝不简单。
马队最终停在紫禁城的神武门外。
这里的寒意比城外更甚。宫墙高耸入云,在月光下像一道黑色的巨障,墙头上的宫灯昏黄如豆,灯光透过窗纸,在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几名身着黑衣的大内侍卫守在门前,腰间的弯刀比锦衣卫的绣春刀更显狰狞,他们见马队到来,只是微微颔首,没有上前验牌——显然,早已接到了最高指令。
“世子,请。”为首的锦衣卫翻身下马,语气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急促。他引着贾琏走到一名小太监面前,那小太监穿着石青缎的宫袍,手里提着一盏小巧的羊角灯,灯芯的火光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映得他的脸苍白如纸。
“荣国公世子贾琏?”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刚被唤醒的沙哑,却格外小心翼翼,“咱家奉陛下旨意,引您去偏殿见驾。”
贾琏点点头,刚要迈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被马颠得麻木,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他强撑着跟在小太监身后,穿过神武门,走进紫禁城的深处。
宫内的夜比宫外更静。没有马蹄声,没有风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御道上回响,“嗒、嗒”,轻得像羽毛,却每一步都踩在贾琏的心跳上。御道两旁的汉白玉栏杆泛着冷光,栏杆外的松柏树影婆娑,像一个个沉默的守卫,透着股说不出的森严。偶尔能看到巡逻的侍卫,他们身着黑色的甲胄,站在宫灯的阴影里,像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里的光,在黑暗中偶尔闪过,让人不寒而栗。
小太监提着羊角灯,灯光只够照亮身前两步的路。贾琏跟在后面,能看到小太监的袍角在寒风中轻轻飘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那香气不是寻常宫人的熏香,是只有御前近侍才有的味道,冷冽、醇厚,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前面就是偏殿了。”小太监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咱家就送到这儿。您进去后,需跪行至毡毯处,不可抬头直视圣颜,回话需如实,不可有半分隐瞒。”
贾琏顺着小太监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低矮的偏殿,殿门紧闭,门前没有一个侍卫,只有两盏宫灯挂在廊柱上,昏黄的灯光在殿门上投下扭曲的影,像一张冰冷的脸。殿宇的朱红漆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木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陈旧、阴森。
“多谢公公提点。”贾琏躬身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太监点点头,转身提着羊角灯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御道的尽头。
贾琏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偏殿的门。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龙涎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殿内漆黑一片,只有殿中央的香案上点着一盏长明灯,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明黄色的毡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御座前,毡毯上的龙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像蛰伏的巨兽。
他按照小太监的嘱咐,跪行在毡毯上,膝盖触到冰凉的金砖,寒气顺着衣袍往上爬,让他后背的汗瞬间洇透了中衣。
殿内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来了。”皇帝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任何预兆,像从黑暗中凭空冒出来,冰冷得像结了冰的铁。
贾琏的心脏猛地一缩,缓缓抬起头,却只敢看到皇帝的龙袍下摆——明黄色的绸缎上绣着十二章纹,日、月、星辰的图案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暗金的光,下摆扫过毡毯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殿内,比惊雷更让他心惊。
他不敢抬头,只能透过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方明黄色的龙袍下摆轻轻扫过毡毯,最终停在他面前。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威严,像深秋的寒风,刮得人皮肤发紧。
贾琏缓缓起身,垂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不敢直视圣颜。
他好像能感受到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心底的每一个念头。
“西洋之行的奏折,郑三宝已经差人先行呈递,”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几分阴冷,“朕已经看过了。你沿途协助郑三宝打理贸易,开拓诸国商路,做得不错。”
“臣不敢居功,”贾琏躬身道,“这都是圣上的洪福,郑公公的悉心指导,还有随行将士、工匠们的齐心协力。臣只是尽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皇帝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朕听说,你在占城、爪哇、苏门答腊等地,用织锦换了大量的香料、宝石、象牙,为朝廷赚回了不少奇珍异宝,是个会办事的。”
贾琏心里一紧,连忙道:“贾家蒙受圣恩,理应为国分忧。”
“朕知道。”皇帝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凝重,“朕想问你,你沿途跟随郑三宝,你可曾注意到他有什么异常之举?”
异常之举?贾琏的心猛地一跳。
“回陛下,”贾琏斟酌着词句,语气诚恳,“郑公公每到一地,除了与当地国王商议贸易之事,确实会派出分队,联络当地的土人酋长。臣曾见他们给酋长送去丝绸、瓷器、茶叶等礼物,似乎是在托付酋长办什么事,可具体是什么事,臣并不知晓。”
“你没有问过?”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臣问过,”贾琏如实回答。
贾琏的指尖微微颤抖:“可郑公公说,此事并非臣该过问的,让臣专心打理贸易之事即可。臣不敢违抗,便不再多问。”
皇帝沉默了,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愈发压抑。
宫灯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贾琏垂着头,能感受到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像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背脊渐渐渗出冷汗,浸湿了中衣,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蔓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道皇帝到底在寻找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郑三宝的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如履薄冰,每一句话都可能关乎身家性命,关乎贾家的安危。
过了许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缓和了些许:“朕知道了。郑三宝忠心耿耿,办事稳妥,他既然不想让你知道,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必太过介怀。”
贾琏连忙躬身道:“臣遵旨。”
“你一路辛苦了。病好一点了吗?”皇帝的语气又温和了几分。
“微臣谢圣上圣恩眷顾,万死不辞!”贾琏连忙低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能感受到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砖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先回府歇息吧。日后若有需要,朕还会召见你。”
“臣遵旨。”贾琏缓缓起身,依旧垂着头,不敢抬头看皇帝的面容。他能听到皇帝转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声,他才敢微微抬起头,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背脊早已被汗水湿透,中衣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双腿因为长时间跪着,已经麻木不堪,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他扶着廊柱,缓缓走出偏殿,外面的晨雾已经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却依旧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
第二节
一离开皇宫,贾琏飞身上马,直奔荣国府。
他恨不得立刻飞回府中,见到凤姐,见到那个他牵挂了许久的人。
贾琏的马刚驰到荣国府的大门,早有小厮飞奔着往里通报。
“琏儿!你可算回来了!”贾母拄着拐杖,快步走上前,拉住他的手,眼里满是泪光,“一路辛苦,瘦了这么多,快让老祖宗看看。”
贾琏连忙躬身行礼:“老祖宗,孩儿回来了,让您牵挂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贾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他,“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快,进屋里说话,有天大的好消息!”
王夫人也走上前,眼里满是关切:“琏儿,路上可还顺利?身体好些了吗?”
“劳太太挂念,孩儿一切安好。”贾琏笑着回答,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凤姐的身影,却没有看到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奇怪与失落。
“你二奶奶啊!”邢夫人笑着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半月前就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如今还在月子里,不能出来迎接你。你这做爹的,可是赶得巧,正好赶上孩子的满月宴。”
“什么?”贾琏猛地愣住了,眼里满是惊喜与不敢置信,“二奶奶……生下了?是个儿子?”
“是啊!”贾母笑得合不拢嘴,“是个小子,白白胖胖的,眉眼像极了你,可招人疼了。你二奶奶生产时很是顺利,母子平安,这都是祖宗保佑,圣上庇佑啊。”
贾琏的心脏“砰砰”直跳,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刚回京,就迎来了这样天大的喜事。他连忙道:“老祖宗,母亲,孩儿想先去看看二奶奶和孩子。”
“傻孩子,急什么?”贾母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你刚回来,一路风尘仆仆,先梳洗更衣,洗干净了,吃点东西,再去看他们也不迟。你二奶奶和孩子都在西跨院,跑不了。呵呵呵呵……”
贾琏点点头,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西跨院的方向迈去。他实在太想见到凤姐,太想看看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了。
“去吧去吧。”贾母笑着摆摆手,“早知道你心急,去吧。你媳妇争气,给咱们荣国府添了个嫡孙,你可得好好谢谢凤丫头!”
贾琏连忙躬身谢过,快步往西跨院走去。
穿过抄手游廊,远远就看到西跨院的门口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双喜,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丫鬟们来来往往,脸上都带着笑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奶香。
“二爷回来了!”门口的小丫鬟见到他,连忙高声通报。
贾琏快步走进院内,只见平儿正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件婴儿的襁褓,见他进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二爷!您可算回来了!二奶奶和小少爷都等着您呢。”
“平儿,二奶奶怎么样?孩子呢?”贾琏急切地问道,脚步不停,直奔内室。
“二奶奶一切安好,小少爷也乖得很。”平儿连忙跟上,“您刚回来,先洗洗手,再去看小少爷,别带了风尘。”
贾琏依言洗了手,快步走进内室。内室里暖融融的,燃着银丝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兰香和奶香。凤姐躺在床上,脸色虽有些苍白,却依旧带着笑意,见他进来,眼里瞬间泛起泪光。
“琏儿……你回来了。”凤姐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充满了喜悦。
“凤儿!”贾琏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心里满是愧疚与心疼,“辛苦你了,让你受委屈了。”
“不辛苦。”凤姐摇摇头,眼里的泪却掉了下来,“你平安回来就好。快,看看我们的孩子。”
贾琏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床头的摇篮里,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裹着红色的襁褓,脸蛋白白胖胖的,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贾琏小心翼翼地走到摇篮边,俯身看着孩子,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柔软与感动。这就是他的儿子,是他和凤姐的孩子。孩子的眉眼确实像他,尤其是那双眼睛,闭着的时候都能看出长长的睫毛,像凤姐一样。
“他叫什么名字?”贾琏轻声问道,生怕吵醒孩子。
“还没起名字呢。”凤姐笑着说,“老祖宗说,等你回来,让你给孩子起名字。”
贾琏点点头,心里思索着。他想起西洋之行的见闻,想起那些跨越山海的贸易,想起皇帝的召见,忽然觉得,孩子的名字应该既有文气,又有担当。
贾琏笑着点点头,伸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颊,指尖触到他柔软的肌肤,心里满是幸福。
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奔波,在这一刻都变得值得了。
第三节
荣国公世子的嫡孙满月宴办得格外隆重。荣国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宁国府的贾珍、贾蓉,薛家的薛姨妈、薛宝钗、薛蟠,还有京城的勋贵世家、朝廷官员,都纷纷前来贺喜,送来的贺礼堆成了小山。
贾母坐在荣庆堂的上首,满面红光,接受着众人的道贺。邢夫人、王夫人坐在一旁,脸上也满是笑容。贾琏穿着一身大红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陪着宾客们饮酒畅谈,眉宇间满是喜悦与自豪。凤姐因为还在月子里,未能亲自出席,却也在西跨院设了小宴,招待女眷们。
宴席上,菜肴丰盛,酒香四溢。宾客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气氛热闹非凡。
“恭喜世子大人喜得麟儿!”一位官员端着酒杯,走到贾琏面前,笑着道,“令郎满月,真是大喜事,我敬世子大人一杯!”
“多谢多谢!”贾琏笑着举杯,与他碰了碰,“同喜同喜!”
“二爷,令郎日后定是个饱读诗书的大才子!”另一位宾客恭维道。
“过奖了。”贾琏笑着摆手,“只是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做一个有担当、有德行的人就好。”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太后懿旨到——”
众人闻言,连忙起身,整理衣袍,恭迎懿旨。只见一位穿着石青缎宫袍的太监,手里捧着一个黄色的锦盒,在左右两个分别各自捧着一个礼盒的小太监簇拥下,缓缓走进荣庆堂。
“老夫人大喜!奴才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贺喜。”周太监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着贾母等人躬身行礼。
鸳鸯连忙指挥小厮们在堂中设好香案,铺好明黄色毡毯。周太监走到香案前,手中只捧着一个锦盒,面向众人,口中高喊一声:“传太后懿旨。”
贾府全府上下以及全部在场的宾客一听,全部跪下。
“皇太后懿旨:欣闻荣国公世子贾琏喜得嫡子,清秀聪颖,实乃贾家之福,皇家之喜。特赐名‘砚’。今赐太后墨宝一幅,御用长命锁一把,锦缎百匹,宫绸五十匹,白银一千两,以贺麟儿满月之喜。望荣国府悉心教养,使麟儿早日成才,为国分忧,不负太后厚望。钦此!”
“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齐刷刷跪下,齐声高呼,声音里满是喜悦与感激。
太监宣读完毕,走下台阶,笑着扶起贾母:“恭喜老夫人,太后娘娘特意嘱咐,让奴才转告您,麟儿是个有福之人,望您好生照料。”
“多谢太后娘娘挂念,多谢公公费心。”贾母拉着太监的手,“请公公转告太后娘娘,老身定当悉心教养麟儿,不辜负太后娘娘的厚望。”
“奴才一定转告。”太监笑着点头,又看向贾琏,“世子爷,太后娘娘还说,您西洋之行有功,又喜得麟儿,真是双喜临门,特赐您太后亲绘的《太白金星与松鹤延年图》一幅,愿您福寿安康,前程似锦。”
贾琏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太后娘娘恩典,臣定当铭记于心。”
太监将懿旨、墨宝、长命锁等赏赐一一奉上,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贾琏亲自送他到府门口,看着他的马车渐渐远去,心里满是感激与震撼。回到荣庆堂,宾客们纷纷上前道贺,称赞贾家蒙受太后恩典,真是无上的荣耀。
贾政道:“太后娘娘此名赐得好!砚者,文房之基也,墨赖其研,字凭其生。咱们荣国府虽袭爵传家,却也需文墨承脉——你看这砚台,不事张扬却藏锋蕴藉,磨墨时沉静无声,落纸时方能显尽风华,恰如做人当有的沉稳踏实。日后这孩子若能如砚一般,腹有诗书、心存教化,便是咱们家族之幸,也不负太后这番期许啊!”
薛姨妈笑着对贾母道:“这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太后娘娘亲笔赐名,还题了诗,放眼京城勋贵府第,也没几家有这份荣耀。”
宝钗手中捏着一方素帕,轻声道:“姨妈说得是。我倒觉得,这砚台还有一层妙处——它不像笔易损、墨易干、纸易破,只要悉心养护,便能代代相传。太后赐名‘砚’,或许也是盼着荣国府的福气能如砚台一般,稳稳当当传下去,而这孩子便是承续这份福气的根基。再说,研墨需耐心,落笔需用心,这‘砚’字也在暗暗教孩子,做人做事都要沉下心来,方能有所成。”
她话音刚落,贾宝玉便笑道:“宝钗姐姐这回说得有理。砚台为‘文房四宝’之首,无砚则墨难成,无墨则文难就。太后以‘砚’为名,是盼这孩子能成为‘承文之基’,日后若能通晓诗书、明辨事理,可见太后娘娘也是真心为这孩子欢喜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间满是对“砚”字的称赞,也满是对荣国府添丁得宠的喜悦。贾母坐在一旁,听着众人的评价,笑得眼角皱纹都深了几分,抬手抚了抚贾琏的肩膀:“琏儿,再把太后赐的墨宝拿来,让大家瞧瞧。”
贾琏连忙让人取来锦盒,打开后,将墨宝展开。
众人围拢过来,只见太后亲绘的《太白金星与松鹤延年图》上面,还题着四句诗。
“锦书传驿使,
囊藏天下机。
妙理通今古,
计出定乾坤。”
一位老臣念着诗句,眼里满是赞叹,“这诗句真是妙啊,既写出了皇家的威严,又寓意着麟儿日后能有大智慧,定国安邦。”
贾琏看着诗句,心里却明白——这四句诗不仅是太后的祝福,更是最后一个咒语“锦囊喵计”的线索。
他终于集齐了六个咒语,红楼世界的玄机,似乎就在眼前。他现实中收集的五个蒂蕬猫,“喵不可言”“喵趣天成”“神机妙算”“喵音天籁”“美喵绝伦”,如今加上“锦囊喵计”的咒语,而且六个咒语与六个蒂蕬猫一一对应,穿越的秘密,似乎终于要揭开了。
宴席继续进行,宾客们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贾琏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思绪飘到了现实世界,飘到了苏晴和那些蒂蕬猫身上。他不知道集齐咒语之后,会发生什么,是能永远留在红楼世界,还是能回到现实,亦或是……开启一个全新的世界?
夕阳西下,满月宴渐渐接近尾声。
宾客们纷纷告辞,带着满满的祝福离开了荣国府。
第四节
贾琏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疲惫却又满心欢喜地回到内室。凤姐正抱着孩子哄睡,平儿在一旁收拾着贺礼。见贾琏进来,凤姐轻声道:“孩子刚睡着,你轻些。”
贾琏点点头,在床边坐下,看着凤姐怀中的婴儿,笑道:“今日太后赐名‘砚’,还赐了墨宝,咱们可得好好谢谢太后。只是这‘砚’字,你可知有什么深意?”
凤姐摇摇头,“我一个妇人,虽知道‘砚’是磨墨用的,可具体的深意,还真说不上来。你平日里虽不常舞文弄墨,可也是读过书的,快给我和平儿说说。”
平儿也凑过来,笑着道:“是啊二爷,咱们也听听这‘砚’字到底有什么讲究,日后也好跟小少爷说说。”
贾琏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慢慢说道:“说起这砚台,可是文房四宝里最讲究的。笔、墨、纸用久了便会消耗,唯有砚台,只要好好养护,便能代代相传。它看似沉稳,却能研磨出墨汁,让文人墨客挥毫泼墨,写下千古文章。太后赐名‘砚’,便是希望咱们的孩子,能像砚台一样,沉稳踏实,腹中藏墨,日后能以文墨立身,教化他人。”
“以文墨立身,教化他人?”凤姐若有所思,“这么说,咱们的孩子以后要当文官?”
贾琏笑着摇头,“也不一定非要当文官。你想啊,咱们荣国府虽世代为官,可如今家族子弟多有懈怠,若能让孩子重视文墨,推崇教化,即便不当官,也能为家族做些实事。就像咱们之前商议的义田义学,若是能让族中子弟都有书可读,都能明事理、辨是非,那咱们家族才能真正长久。”
平儿点头附和:“二爷说得在理。砚台要磨墨才能发挥作用,就像人要读书才能明事理。咱们办义田义学,就是为了给族中子弟提供‘磨墨’的机会,而小少爷若是能以身作则,推崇教化,便是给族中子弟做了最好的榜样。”
凤姐看着贾琏,眼中笑意盈盈:“没想到二爷还能有这么深的见识。”
贾琏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是我糊涂,总觉得读书是文人的事,如今有了孩子,又得了太后赐名,才明白这文墨教化的重要性。咱们的孩子叫‘砚’,日后我定要好好教他读书写字,让他知道,这砚台不仅能磨墨,更能磨心——磨去浮躁,磨出沉稳,磨出一颗为国为民、为家族着想的心。”
“磨心?”凤姐笑了,“这话倒是新鲜。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砚’字,比那些富贵吉祥的名字好多了。咱们的孩子,就该像砚台一样,不张扬,却有真本事。”
平儿也笑着道:“可不是嘛。以后小少爷用砚台磨墨时,咱们就跟他说,这是太后娘娘赐的名字,是希望他能像砚台一样,成为有用之人。到时候,小少爷肯定会好好读书的。”
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软糯的哼唧声,小贾砚不知何时醒了,小手蹬着襁褓,小脑袋左右转着找奶吃。恰在这时,奶妈掀帘进来,笑着福身:“二爷、太太,小少爷醒了,该喂奶了,奴婢抱去偏房。”
凤姐连忙坐直身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宝宝粉嘟嘟的脸蛋,软乎乎的触感让她眉眼都柔了:“仔细抱着,偏房炭盆我让小丫头提前暖好了,别冻着。喂完了也别急着抱回来,让他在那边再歇会儿,这边酒气重。”奶妈应着“哎”,小心翼翼地抱起小贾砚,小家伙还不安分地蹬了蹬小腿,像是在跟爹娘打招呼,惹得贾琏凑过去逗了逗他的小脚丫:“咱儿子这精气神,随我!”
目送奶妈去了偏房,平儿正好端着食盒进来,笑着把锡壶往炕桌上一放:“二爷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小少爷刚醒那软乎乎的模样,明明随太太。”说着掀开食盒,温好的惠泉酒冒着细白热气,碟子里是糟鹌鹑、酱鸭舌,还有一碟凤姐爱吃的糖醋小萝卜,都是清爽下酒的小菜。
贾琏笑道:“你二奶奶刚睡醒的时候怎么个软乎乎法?你说来听听——说多点,二爷我爱听。”
王熙凤笑着用力打了一下贾琏:“当爹都那么久了,还没个正经。”
平儿也跟着笑,手脚却没停过,笑着给凤姐添了杯温水:“二奶奶先喝点温水。”
贾琏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下西洋的这些日子,平儿辛苦了。今日听奶妈说,平儿夜里还要半夜起床,去帮奶妈一起抱孩子。”
平儿脸颊微红:“二爷说的哪里话,太太怀着小少爷时就辛苦,如今刚生产完,我多搭把手是应该的。再说小少爷乖,夜里也就醒两回,不累的。”
凤姐儿满意地说:“平儿是我的半条命啊。来!小蹄子也来喝一杯!”
平儿也端起酒杯,轻轻对着两人的杯底碰了碰:“也祝二爷太太顺心,往后咱们这屋,天天都这么热闹。”
暖融融的烛火映着三人红扑扑的脸,酒气混着菜香,连空气里都飘着欢喜的味道,比窗外的月色还要暖几分。
夜,越来越深。烛火跳了跳,爆出一点细碎的火星,将贾琏脸上的酒红映得更柔。他握着酒杯的手渐渐发晃,酒液晃出杯沿,滴在青缎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嘴里还含糊念着“砚儿……明儿大船回来,我,给你……挑最好的宝石”,眼皮却像坠了铅,慢慢往下沉。
忽然,他头一歪,便靠在了炕沿上,酒杯从指间滑落,“当啷”一声轻响,滚到平儿脚边。酒气混着帐间残留的**,在暖融融的空气里漫开。
凤姐撑着炕沿轻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角,温温热热的,指尖还沾了点他鬓边的汗。
平儿轻手轻脚拾起酒杯,又取了条薄绒毯,踮着脚给贾琏盖上。窗外的月色透过素纱窗,洒在他半边脸上,与烛火的光叠在一起,倒让这醉态添了几分憨实的温柔。凤姐望着他沉睡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却满眼都是软意。平儿把贾琏手里的半壶酒轻轻取走,动作轻得像怕惊了他的梦。满室静下来,只剩贾琏那匀长的呼吸,伴着烛火的轻响,在这冬夜里,暖得像一捧化了的蜜。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