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的召开并不如怀特想象的那么顺利。

来自各个阶级各个行业顶尖的精英虫沉闷着一张脸，眉头不约而同的紧紧皱起，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无奈。

召开者语气平和却暗含威严：“事态的发展并不像虫母预设的顺利，原本之前已经下放的各个行业实行规范，多多少少出了一点问题。但是，我再重申，这些问题并不会对我们既定的方向造成任何的改变。”

他缓慢的扫视了一圈在座的虫，才继续说：“……需要警惕的是！有些虫，他的灵魂不再纯洁！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他的精神，已然背叛了虫母！”

他的声音越发尖锐，召开者激动的站了起来，甚至以一种嘶哑可怖的声音呐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在座的精英虫却丝毫不为所动，或沉默，或冷淡，全部选择安静的看向召开者。

怀特心中只觉得有些好笑，他与临座的奥兰多对视了一眼，继续低下头，摆弄着手指。

也不知道从出生便跟随着自己长大的这几根指头怎么就突然变得有趣起来，怀特细细打量着自己的手指，甲床，甚至就连细小的皮肤褶皱他都看的津津有味。

突然，一只虫猛地站来起来。

椅子脚与原始石砖的尖锐的摩擦声瞬间吸引了所有虫的注意力。

召开者激昂的发言戛然而止。

那只站起来的虫冷笑了一声，嘲讽道：“阁下，这些观点究竟来自于谁？是我们至高无上的虫母殿下，还是那些只会躲藏在虫母背后玩弄权势的贵族虫？”

他甚至不顾脸色瞬间铁青的召开虫，继续发问：“介于第三任虫母殿下已经宣布死亡多年，就连一岁虫崽都知道现在的虫母只是一个机械智能，那么，这些充斥着明显利益偏向的决定究竟来自于哪里？“

召开虫按捺住呵斥的冲动，微微一笑，语气坚定的说：“自然是伟大的集体智能！这是通过大数据不断演算，得出来的最利于虫族的决定！“

他喝了一口水，眯起眼，打量了一番这个站起来的雌虫，言语之中的威胁之意越发强势：“汉姆教授也是年轻气盛，当然，面对来自上位者的决定，你们这些虫崽无法马上领悟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请各位谨记，你们是关于虫族未来十星年二十星年乃至一星纪存亡大计的参与者、领头者，比起质疑，你们更需要百分比的忠诚！“

怀特眼瞧着那位年轻的汉姆教授一脸不忿的重新坐了回去，他不停的摆弄着面前的茶杯，却不喝，只是一点点的移动杯子的位置，似乎杯子的摆放比上头持续不断输出忠诚第一的召开虫更有意思。

似乎是感受到了怀特的注视，汉姆抬起头，准确捕捉到怀特的视线，皱起的眉微微舒展开来。

怀特举了举茶杯。

汉姆勉强的扯出一丝微笑，点头，才缓缓的喝了一口茶水。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

周围的虫快速的起身，捏起自己的光板就要往外冲。

大家真的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怀特百无聊赖的收起光板，召开虫洋洋洒洒说了将近五六个小时，但是智能环同步的有意义的会议记录内存只有几个字。

“怀特.弗朗西斯。”

怀特抬起头，是那位汉姆教授。

“你应该知道，私下交流是不被允许的。”怀特提醒他。

“那又如何？”汉姆不屑的回答，“现在集团军的负责虫一天一变，就连整个第三军都在宇宙化成灰了，说不定未来行业规范的制定权限会再次回到行业本身。”

怀特站了起来，平视对方：“所以，目前你也不能保证它必然失败，不是吗？”

汉姆心中一惊：“你知道……不，哦，哦，我只是想说，比起之前目的更为明确的会议，现在的……更像是一场虚伪的展现忠心的名利场。所以……所以我才会说……”

“没事，教授，您不需要和我解释。”怀特眼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说。

“不！等等！我觉得您误会了！“汉姆现在瞧着有些慌张了。

“误会什么？”纤细轻柔的声音从后传来。

怀特和汉姆一同转身看去，是奥兰多，他不知道何时又返回了会议大厅。

“没什么，没什么……”汉姆连忙摆摆手，侧身绕过娇小严肃的大审判长，从一旁的通道离开。

奥兰多收回望着汉姆离开的视线，低声埋怨：“怎么和他说了这么久。”

怀特耸耸肩：“可能他觉得我比较好拉拢。”

“哼，蠢货。”

怀特无奈的劝道：“别这样，能有资格参与这个会议，在某个领域也算是佼佼者了。”

“所以呢？”奥兰多转身走向大门，“顶尖的专业水准，愚蠢锈顿的政治领悟，总的来说，还是一个蠢货。离他远一点，怀特，愚蠢又傲慢的虫，一定会给周围的虫带来不幸。”

“哦？照你这么说，那我岂不是离你越近越安全？”

奥兰多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仔细地看了一眼怀特，认真的说：“回去给自己做个脑电图，你已经开始变得愚蠢了弗朗西斯。”

怀特哈哈笑了起来。

中央会堂作为古时代虫母召集首领商议的政治中心，内部装饰极为华丽，哪怕是通道边上摆放的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花瓶，拿出去都是有市无价的宝贝。

怀特跟着奥兰多朝向另外一侧会堂的大门走去，眼神却在这些小摆件上留恋。

这些富含古时代虫族少有浪漫、文艺想法的摆件十分稀少，就连能查询到的文书记载，也只是浅浅掠过。

比起这些没有现实意义的小东西，虫族更喜欢飞舰、核动力武器和征服宇宙。

再往外去，这些古朴的装饰就少了许多，机械、电子设备代替了原本的砖石结构，不断延申、向上，聚拢成巨大的穹顶。

怀特想起审判庭那颗巨大的陨石还有银白色线条组成的星空。想起那片银色的星空之下，伊恩.诺顿静静的坐在审判席上。

“怀特，怀特！”

怀特茫然的抬起头，前方的奥兰多已经停住了脚步。

走廊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大堆的军雌，他们穿着颇为正式的军装礼服，彼此微笑着，簇拥着一只有些年迈的老虫朝着这边走来。

为首的那只军雌，正在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这是梅耶.罗斯柴尔德上将。”奥兰多语气恭敬的介绍，他不着痕迹的扯了扯怀特的衣角，提醒道。

怀特马上应道：“晚安，上将，我是来自131的怀特.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我知道你。”上将展现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你是曼德拉的学生，听说自从他前往舍尔巴特之后，7661计划就是你来主导了。”

“老师已经定好主要方向，我只是朝这个方向继续努力罢了。”

上将点了点头，又说：“曼德拉为了虫族几乎奉献了自己的全部精力，你作为他的学生，自然是要继承他的意志。”

苍老的上将顿了顿，语气微妙而复杂：“你是一个好学生，你的老师会为你如此忠心的继承他的志向而感到骄傲的。”

“上将大义，在这个星球，这个星系，乃至虫族军队所到之处，也曾有千千万万的虫为了继承上将的意志而献出生命。”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虫群中传了出来。

上将侧过身，一只高大的军雌从他身后走到前方。

军雌自然而大方的站在那里，蓝色的眼眸之中浮现出温和的笑意，他看向怀特，继续说道：“所以，上将也不需要如此羡慕格拉夫先生，毕竟想弗朗西斯教授这般好的学生，整个虫族都不多见。优秀的虫，永远都是虫族的瑰宝。”

那群原先还在轻松社交的将军们忽然静默下来，奥兰多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只是蹙着眉，安静的站在一旁。

年老的上将脸色阴沉了下去，似乎是再也维持不住这种虚假的笑容，他扫视了一圈身后紧紧闭着嘴巴不发表任何意见的虫，又将尖利的眼神直直逼到那个军雌的脸上。

那个军雌就这么坦然的面对这能够穿透任何墙壁的炮弹似的目光，平静的转移了话题：“不知道教授是不是准备返回131，我下午刚好与院长有约，不如，一起？”

怀特迟疑了一会，点点头。

“既如此，上将先生，我和弗朗西斯教授，哦，还有我们奥兰多审判长，就先行告退了。”军雌谦逊的笑道，“祝你们下午会议顺利。”

他的话语仿佛禁咒一般解锁了这压抑的寂静，怀特几乎能够听见那群军雌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又开始了如释重负的交谈。

上将不知何时又转回和蔼的一面，像是大家长一般交代军雌务必保护好教授的安全，顺利将“虫族瑰宝”送回131。

谦虚客气的对话又来来往往好几回，就在怀特脸开始变得僵硬的时候，上将终于继续朝前走了。

“好久不见，伊恩少将。”怀特看着那双蓝眼睛，心情复杂。

他站在那里，笔直的军装让他看起来冷峻无比，可眼底却荡漾起一泓温柔的水色。

可是军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年轻的雄虫，看到他微长的发丝蜷曲在白皙的脖颈里，看着他明亮的琥珀色的眼眸，还有他的双唇。

唇。

那种细腻的触感、交织徘徊温热的气息，夹杂着陈旧的记忆呼啸而至。

伊恩呼吸微微一窒，心跳骤然间有些加速，他握了握手，又徒劳松开。

几个呼吸之间，伊恩.诺顿又恢复了平静。

他重新摆出那副文雅的标准的贵族笑容，轻声说道：“好久不见，弗朗西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