剁刀落地的“当啷”声,在死寂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王爷的男人。他脸上那坨油污还在,配上他此刻狂放不羁的笑容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形成一种极其诡异又慑人的画面。
聘我做王妃?测尺寸?
这人是被气疯了,还是本来就是个疯子?
店里的其他人似乎比我更震惊,也更恐惧。那几个刚刚醒转、试图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食客,听到这句话,眼白一翻,又差点背过气去。瘫在地上的胖东家哼哼唧唧地醒过来,恰好听到最后一句,喉咙里发出“咯”一声怪响,脑袋一歪,再次不省人事。
隔壁绣坊那边传来几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是死一样的寂静,想必那些姑娘们此刻的表情一定精彩万分。
澄予江——后来我才知道这位王爷的名字,而且他权势煊赫、脾气古怪、连当今圣上都要让三分。他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他抬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渍,结果反而让那污迹晕染得更开,从他高挺的鼻梁蔓延到颧骨,看起来更加滑稽可笑,却也更加……危险。
他不再看那些吓得魂飞魄散的人,目光只锁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怎么?方才那股子泼天大胆的劲儿呢?这会儿知道怕了?”
我怕?我确实是怕的。这怕里混杂着荒谬、震惊,还有一丝被极度羞辱后的残余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死过一回的人,对死亡的恐惧似乎也淡了些,更何况,眼下这情形,比死亡本身更让人难以理解。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弯腰捡起地上的剁刀——这个动作让他身后的护卫瞬间警惕地按住了刀柄,但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制止了。
我将剁刀放回案板,声音还有些发颤,却尽力维持平稳:“王爷说笑了。民女粗鄙无知,冲撞王爷,罪该万死。王爷要杀要剐,民女绝无怨言。至于王妃……此等戏言,恐污了王爷清誉。”
“戏言?”他挑眉,向前又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我身前油腻的案板。那股清冽的檀香混合着男人气息和……嗯,还有我那块抹布上的烧鹅油味,变得更加复杂难言。“本王从不说戏言。”
他目光扫过我那身沾满油渍的粗布衣,最后落在我因为长期干活而有些粗糙的手指上,语气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玩味:“粗鄙?无知?本王看你倒是伶牙俐齿,胆色过人。比那些只知道吟风弄月、矫揉造作的所谓贵女,有趣多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至于清誉?本王的名声,向来和‘清’字不沾边。多你这一桩,不算什么。”
我:“……”
我彻底无言以对。这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见我不语,似乎觉得无趣,又或许是觉得脸上油污实在不舒服,终于稍稍退开一点,侧头对身后如临大敌的侍卫吩咐道:“去打盆水来。再找件干净衣裳。”
侍卫领命,动作快得惊人,几乎瞬间就弄来了一盆清水和一套看起来是崭新的、同样是粗布材质的女子衣裙。
澄予江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极其自然地就着那盆水清洗脸颊和手指,仿佛刚才那段惊世骇俗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他甚至还抽空对依旧僵硬的我抬了抬下巴:“你也擦把脸,换身衣服。这一身油腥味,熏得本王头疼。”
我看着他坦然自若的样子,再看看周围那些恨不得自己瞎了聋了的人们,一种极度的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到底是个什么奇葩王爷?
但我没有反抗的资本。默默地洗了手脸,接过那套衣裙。店里自然没有更衣的地方,还是那个侍卫,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旧席子,临时在角落里围出一个勉强遮挡的空间。
等我换好衣服出来,店里气氛依旧凝滞。澄予江已经坐在了一张刚刚被擦拭干净的桌子旁,姿态闲适,仿佛坐在他的王府花厅。那盘我切好的烧鹅还摆在桌上。
他示意我也坐下。
我僵硬地坐在他对面,如坐针毡。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鹅肉,仔细看了看切口,然后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吃得慢条斯理,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珍馐。整个店里只有他细微的咀嚼声,以及外面街道隐约传来的、却不敢靠近的嘈杂。
终于,他放下筷子,点了点头:“刀工确实不错,火候也恰到好处。王胖子这人蠢钝,看人的眼光倒还有几分。”
他抬眼看向我:“叫什么名字?”
“……阿愿。”我迟疑了一下,报出了穿越后渔夫老伯随口给我取的名字,寓意“江里捞回来的,老天爷愿意留你一条命”。
“阿愿。”他重复了一遍,舌尖轻轻碾过这两个字,竟带出几分缱绻的意味,听得我心头一跳。“本王方才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我深吸一口气:“王爷,民女……”
“不必急着回答。”他打断我,站起身,“本王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日后,本王会派人来接你。”
他根本不是在询问我的意见,而是在下达通知。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朝外走去。侍卫立刻跟上。
走到店门口,他脚步顿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刚刚悠悠转醒、还瘫坐在地上的胖东家道:“这人,本王带走了。你这店……烧鹅味道尚可,以后本王会常来。”
胖东家吓得只会磕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澄予江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嘴角又勾起那抹让人心惊肉跳的弧度:“三日后见,本王的……准王妃。”
他大笑一声,掀袍迈出门槛,翻身上马,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扬长而去,留下满街的议论纷纷和一家几乎被吓破胆的烧鹅店。
直到那马蹄声彻底消失,店内的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胖东家连滚带爬地起来,看着我,眼神复杂无比,恐惧、敬畏、还有一丝难以置信:“阿、阿愿姑娘……你、你真是……”
我站在原地,看着身上这套过于干净的粗布衣裙,再回想刚才那短短一炷香时间内发生的荒诞一切,只觉得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隔壁绣坊的窃窃私语声又响起来了,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兴奋、嫉妒和更加恶意的揣测。
“天哪!竟然是王爷!” “她居然把抹布甩王爷脸上了!” “王爷还要娶她?!疯了不成!” “肯定是早就勾搭上了!演这么一出给我们看呢!” “呸!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那些声音尖锐地钻进耳朵。
我缓缓握紧了拳头。
澄予江……王爷……王妃……
这世间污水果然不分朝代,只是这一次,泼来的方式,似乎更加离奇,也更加……难以抗拒。
三天。
我看着门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远处那条在阳光下粼粼闪光的江水。
这一次,我要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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