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你说他们会送帽子来吗?”
沈守玉拂着身上华丽蟒袍,一言不发。其实他为了绕过宋应元和李若松送出去的银票早够买那些帽子了。
他冷笑一声,心道,还不如直接自己买算了,但这破败荒凉如人间地狱的新济国向谁买帽子呢。
想到此,他那原本一腔的热血变的冰冷。
是的,他是个商人,他想从这场跨国远征中来个名利双收,但更想要和平,因为只有和平才能让他的商路不断,让源源不断地银元滚入他的行囊。
可一路走来,他发现和他有一样想法,和他相见恨晚的居然是大明战场上的对手,日桑国的主将小西将军。
沈守玉初识小西将军,觉得他仗打得不算勇猛,却极稳重,一路的城池最后都被他拿下了。十分务实,一切从实际出发,从利益出发。他的部队虽劫掠,但对手工业者和耕作的农民颇为宽容。西教徒的他成天带着十字架,为人谦恭有礼,对大明十分憧憬。
谈判桌上面对这样的对手,沈守玉觉得和谈有望。初次谈判,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小西将军同意了止战五十天的条件。
条件刚达成的蜜月期,眼见着战火在他嘴皮翻动下熄灭,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让他飘飘欲仙,是他替大明争取了时间,是他停止了战争。
那五十天里,他一直努力和小西将军维护关系,送他们昂贵的丝绸香料。他希望能更进一步,彻底解决战争,争取永久的和平。
但现实很快给了他一个嘴巴,他终于在现实中明白为什么小西将军能那么爽快答应他的止战协议。原来他们势如破竹的打到平城,让他们的战线拉的太长,后勤补给一直未能跟上。他们需要这五十天,需要在这五十天集结兵力,需要这五十天养精蓄锐,需要这五十天筹集补给。
他们在等他们最后的敌人,大明的军队。
总之,沈守玉发现他被利用了。此刻的他心情复杂,他知道自己希冀和平不过是一场幻影,但也明白日桑人在和他虚与委蛇。
为了活命,他决定继续装傻,麻醉自己。每天傻傻卖弄和谈的诚意。为了活命,他一掷千金,疯狂送礼,两边都不落下。这帽子便是他给大明军的投名状。但是从现在看,大明军中没人理解他的苦心,包括聪明一世,他视若知己的宋应元。
……
此刻的宋应元正为还未开打的战事仔细部署着。地图一张一张的在他桌案上铺开。他细细的标记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詹远盛早在一边等候多时,他不敢打扰,怕扰了宋应元。宋应元抬头才发现他,怪他为什么不早唤他。
詹远盛这个职场老油条,自然活络,“经略思虑战事,怕扰了经略的神思。”
宋应元知他奉承,也不挑破,笑了笑,问:“怎么样了,你那边整理好了吗?太多,那些新济人可不干。”
“缩减了五个箱子,已经不能再减了。”
“就一天时间,你们就缩减了这么多。姜还是老的辣。”宋应元点头肯定道。
“哪有,是那个李家的继子。你别说,这个孩子不像个少爷,倒像个苦出身,做事真的麻利,脑子也活。”
“嘴巴还甜,对吧。你看你把她夸的。”宋应元宠溺得笑了起来。
詹远盛见他那笑意有些酥麻,心下寻着味不对,但毕竟长官,这看似不伦的恋情不能点破。道:“我可是一视同仁,爬上爬下清点,和杂役一起整理,他可什么都干。这缩减的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直接利用物资的特点让他们代替一些不必要的包装物。才缩减了这些。”
宋应元一听,点头道:“倒是个法子。还真有些小聪明。”
“就是他……”,詹远盛拧着眉毛,不知如何开口。
宋应元觉得他似有隐情,怕秦慕琅的秘密已经被他发现,叹了口气,道:“但说无妨。”
詹远盛迟疑了许久,才讷讷道:“本来他们李家的事,我不该多嘴。但……。”
他这番欲言还休的模样实在挑起了宋应元的好奇,他急得拉着詹远盛的袖子道:“快说,快说。”
见上官这副难得八卦的样子,詹远盛也不藏着掖着了,倒豆子般一股脑说了个痛快,“我听说吉总旗本就是李府的婢女。单说这公子和婢女相好,本也无妨。但这毕竟是在军营,他们也太不避旁人了。每天吉总旗雷打不动地晚上来接他,早上来送他。有时吉总旗没事,还来陪着他。虽说也就看看,完全不搭手。但旁人若是稍请秦朗帮个忙,吉总旗总对人又瞪眼睛又抡拳头。你看这护夫心切的。最,最,最,……”
詹远盛说到这里仿若说到了什么羞耻的事情,迟疑了许久,最后用手笼着嘴巴,在宋应元耳边低声道:“我听说他们住一个帐篷,夜夜睡在一起。我怕这仗还没打完,李将军就要抱孙子了。”
这话他说的诚恳,不带他丝毫龌龊的幻想,说的也是一本正经的。却见宋应元那俊脸一下子变得扭曲变形,最后别不住地喷了一口水来。即便如此失态,宋应元还是笑着不停的安慰詹远盛道:“这个你放心,他抱不了孙子。你放心。”
见上官如此笃定,詹远盛有些不解,但还不及他细想,门口就有一人冲进来报:“经略不好了,他们打起来了。”
军营里打架算是常事,一般由一级管着一级,闹不出什么幺蛾子。能告到经略大人这的,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詹远盛破口骂道:“这些事,还要劳烦经略大人吗,找他们长官去。”
那人忙不住的摇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是军资的秦朗和新济国的民夫们打起来了。”
一听詹远盛便呆了,脸上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双手立刻捂住了脸。【原来那该死的上官居然是自己,难怪这人来这里报呢。那该死的秦朗,什么时候打架不好,居然现在打,让他在宋应元面前丢脸丢到家了。回去我定要扒了他的皮。】
一心遮掩的他,立刻窜了出来,揽着报信的人便往外面走。
宋应元旋即也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们面前,“我跟你们一起去。”
一路上,宋应元只关切地问了一句,“伤了秦朗没有?”这让另外两人错愕的答不上来话。詹远盛乖觉,心道上官定是怕伤了秦朗,坏了他和李若松的关系。便满不在乎地答道:“今儿我来时,又见到吉总旗已经来找他了,有吉总旗在,谁能伤她。”
有这句,宋应元似是放下心来,和他们一起赶到了现场。
“你们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话一听,宋应元便认出了一身戎装的吉娜。只见她拦在娇小的秦慕琅前面。
而她前面是一大群人,他们个个面露凶色,手拿棍棒,似要吃人一般。领头的捂着头,鲜红血珠从他的额角和手的缝隙处一滴一滴地渗出,染红了他大半张脸,让他的脸变得狰狞可怖。他激动地挥舞另一只手里的棍棒向吉娜迎头打去,吉娜握住了他挥下的棍棒,刚想反击一拳。突然从一旁又来一人,挥着棒子朝吉娜挥来。
见吉娜双拳难敌四手,秦慕琅猛得从她身后站起,伸手向接住朝吉娜打来的棍子。却发现人家临时换了赛道,眼看就要朝她脸上来了,一个有力的胳膊,握住了那个棍子,随手一抬,那棍棒的主人被迫地向后退了几步。
但他们毕竟人多,棍子多,很快棍子如天女散花般向他们没头没脑的袭来。吉娜索性放开了,冲进人群,左拳右脚的打开了。
秦慕琅见势不好,抱头蹲下。这时那个替秦慕琅握住那一棍的人,已经赶来,却用自己赢弱的脊背替她迎接了这场乱棍的洗礼。被他护在臂弯下的秦慕琅见棍子没到,不解的抬头一看,迎面对上了宋应元的眼睛,那双眼睛今天特别真挚,似乎还有些关切。他见在他臂弯下完好无损的她,全然忘了背后的剧痛,朝他咧开嘴笑了笑。
这是秦慕琅第一次发现,原来宋应元这样的帅哥也能笑得那么丑,那么傻。
这笑虽丑,却让秦慕琅呆在当场。她刚想回应一个勉强的笑容,却发现宋应元身子有些晃。
突然几声闷响又重重地落在他背上。连怀里的秦慕琅身子都抖了抖,吓得脸色苍白,他却一声没吭,还是朝着她傻笑。最后身子终于站不住了,眼看就要倏然倒下之时,秦慕琅下意识伸出双手到他双臂下,一把把他捞起抱住,他才勉强没倒地,脏了衣裳。
詹远盛赶来见已经混战一片,他也失了方寸。回头一看发现宋应元不见了,更让他慌了神。他四下张望,终于在混战人群中寻到宋应元的衣角。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才发现他的长官,大明朝官场新星宋大人被人不知打了多少棍,此刻被秦朗那小子抱着,不知死活。
他刚想骂秦朗,怎么还不把宋大人带到安全地带去,就被人打了一棍,摸着流血的头。他终于从怀里掏出了他的终极武器-火铳,朝天开了一枪。
一声破天的枪响,现场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呆立在当场。詹远盛虽个子不高,但此刻举着抢,他心气的高度立刻拔高了许多,怒喝道:“混账。敢打我大明朝廷命官,你们是嫌命长了吗?快给我散开。”他说那句散开时,手上一挥。新济国人大致看懂了,本能地退了退。
他们一退,秦朗乖觉的扶着宋应元转移到他身后,连吉娜都靠了过来。
背后这么多人,让詹远盛突然觉得这枪只有一把似乎不够,脸上的皮肉颤了颤。但他还是把火铳举得高高的。
就在他一筹莫展,生怕敌人依靠人多反扑之际,一群脸色黝黑,身穿藤甲的兵士冲了过来,他们用藤质的盾牌挡在了他们面前。一道坚强的人墙把大明人和新济国人隔开了。藤甲兵拔出了他们雪亮的弯刀,敲打着藤制的盾牌,向新济国暴乱的民夫逼近。
气势上的优势,很快换来原始的胆怯。随着乱棍被丢出,双手举过头顶和双膝磕地的闷响。一场大明和新济国的初接触便奏出了不和谐的乐曲。
远远走来一个头戴纱帽,身穿新济国官服的高瘦男子。他垂眼打量了地上的国人,面色阴冷,说了几句新济语。那些新济国人一听,立刻面如白纸,战战兢兢地求饶了起来。
而这个男子藏起了一脸嫌恶,上前一礼道:“无知小民,伤了大人,还请上国大人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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