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许成文第一次夜宿进贤村,列数古今中外品德败坏的孽女祸家顺带祸害社会的种种事例,说服妻子放弃比垃圾不如的小女儿离开小山村。黄雅芬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默默流泪。他心中漾动柔情,认为只要多给点耐心劝说,妻子一定会幡然醒悟。
许依萍评价父亲是“新好男人”,那是有根据的。比如许成文作息时间非常规律,永远早起早睡。正宗农人都还没起身,他已经起来,打算去做顿爱心早餐。
出了门他才想开堂屋电灯,一眼看到对面屋顶亮起火把,好些蛇高昂脑袋,其中几条在檐边垂下!
进贤村的屋子窗户小,为采光透气,北屋和南屋之间建有“天井”。天井不大,檐边垂下的蛇仿佛近在身边,吓的许成文全身僵硬。
高举火把的垃圾女立在屋顶,脚边伏着只狰狞恶狗。垃圾女狞笑道:“许先生别紧张,秋风起吃肥蛇,文德镇也有野味餐馆吧?您没光顾过?”
许成文魂魄快散,神奇恢复行动能力,“嗖”地退回东厢房,“砰”一声关上门。动作幅度太大,三百多度的近视眼镜掉地下摔碎了。
欣茹语带笑意:“许先生,进贤村是个落后山村,不是您该来的地方,一会太阳升起后您就走吧,不要再来了。”
西厢房开了,许依萍朝妹妹竖起大拇指,声音却满是惊慌:“小茹你干什么?天啊~~~快下来!蛇!啊~~金环蛇、五步蛇、竹叶青……”
欣茹鄙视地斜了姐姐一眼,施教:“蛇无伤人意,不会主动攻击人,受到攻击才自卫咬人。看,多么温顺的蛇蛇,可惜处于食物链下方,我要吃它们,蛇只能被吃。”
“别瞎说了!被咬一口你后悔莫及!啊啊啊~~”
惊叫声中许依萍缩回房,她不完全是装的,任谁看到近在眼前的蛇也难淡定,惟有房间保险,她事先在房里洒了大量雄黄。
欣茹幽幽叹息:“天亮了,朝阳就要出来了!许先生,哪吒剜肠剔骨还父母之恩,我没他那份孝心,但可以保证,虽然你几次想杀掉幼小的毫无自保力的我,我却不会像哪吒那样找你报仇,只盼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拜拜!”
周家大屋恢复应有的宁静,牲畜屋那边隐隐传来鸡们猪们不耐的骚动,往常这时间该喂食放风了!
终于,西厢房的门又打开,许依萍悲悲切切的哭泣响起:“小茹,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小茹啊,你去哪儿了?姐姐担心你啊……”
她的哭诉仿佛吹响起床号,南屋有动静了,很快周家人陆续出房门。
银仔不经意地望向北屋的屋顶,脸色变得十分怪异。金女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去南屋厨房。来财和拣英互望一眼,配合默契地一个开大门出去透气、一个往牲畜屋走。住跨院房的周奶奶也开了房门,歪着脑袋望望屋顶,又关上门睡回笼觉。
东厢房的门再次打开,许成文脸色铁青地走出来,朝大女儿道:“别哭了!马上走!”又扭头朝房里喝道:“雅芬,这回你看清了吧?那就是一个恐~怖分子……”
仿佛印证般,一条大蛇从天降,“啪”地摔死在天井青石板上!
孽女的声音同步在北屋的屋顶响起:“许先生怎么还不走?我数十下,十、九……”
许成文十分听话,搬起放在北堂屋的电瓶车便往大门跑。万幸他的近视度没高到失去眼镜就变成瞎子,没有撞到墙上,也没有在过天井时绊一跤。
出门后,他掏出手机想报警,又一想,垃圾女只有十岁,派出所抓了也会让家长领回!如果她事后报复,这年纪杀了人也不会判死刑!罢了,惹不起躲得起!
立在屋顶的欣茹眼望许成文一溜烟出村,心中五味杂陈,认为姐姐说的对,今生自己怕了十年的人,其实不难对付!
于是她嚣张地大吼:“银仔,帮我把长梯搬过来!在北屋后墙边!”
随着这声嚎叫,她开始往天井里扔东西,除了一条无毒大水蛇,别的都是山草或竹子编的西贝货。当然以防万一的毒蛇也有,藏在手边小竹篓里。她不想连周家人也怕了他,在这里生活需要肯和她交往的人,乡下不是生活设施完善的城市,在城里只要有钱独自一人照样活。
别看周奶奶腿脚不便,比银仔冒出的还快,一看正往天井里掉的玩意,笑骂:“你个小皮赖本事大嘛!银仔莫给她搬梯子,看她怎么下来!”
瓦房的屋顶呈“人”字斜面,小黑在上头呆的别提多难受,感应到气氛轻松下来,禁不住“嗷嗷呜”叫苦。
许依萍绽开灿烂笑脸:“周奶奶,长梯子是我昨晚搬去北屋后墙边的,这不小茹非要上屋揭瓦。您老人家气不过,使劲打我两下,那个皮赖货就算了,教不好啦!瞧,把小黑害得多可怜啊!”
这时金女窜出来,咋咋呼呼充当指挥:“小黑莫动!上屋容易下屋难,小茹也莫动!银仔悠着点,你撞墙啊?”——梯子太长走道窄,匆忙之下银仔扛着的木梯砰砰撞墙。
拣英闻声从牲畜屋赶过来,制止金女银仔添乱,抢了梯子自己上屋抱狗抱人。她过来太急忘了关上侧门,鸡们猪们跑到住宅屋这边,身负护家重任的大黑奋起赶鸡撵猪……
无论是前面的紧张对恃,还是后面大屋里的热闹,黄雅芬都没参与。
她脸朝墙侧身静静躺在床上,心中疲惫悲伤,觉得自己做母亲失败做妻子失败,一句话做人失败,进尔对自己的人生彻底否定,觉得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孝顺女许依萍做好早餐,示意妹妹捧上,自己端着洗脸盆牙刷毛巾等携妹入东厢房。
欣茹觉得熟悉的姐姐回来了,升出滑稽感:怎么以前没发现姐姐面具多?
许依萍进了房开口便道:“亲爱的妈妈,天下太平了,您不用忧国忧民了!”
黄雅芬没动弹,欣茹咳嗽一声:“妈妈请漱洗,吃过饭我有话说。”
黄雅芬猛然翻身坐起,身一晃差点脑袋撞墙。
许依萍一把扶住她:“悠着些!小茹开口必定语惊四座,咱们要吃饱喝足才能听。”
欣茹畏缩了一下,周二那天满心都是怕被抓回来,她没怎么注意妈妈,今天这一看满吓人,脸颊瘦的凹下去了,两只大眼似两个窟窿,鬓角有了白发。
许依萍拧了热毛巾替妈妈擦脸,打诨插科地照顾妈妈刷牙,又朝妹妹使眼色。
按以前的套路,现在欣茹该诚恳认错深刻检讨,奈何她说不出,干笑道:“瞧我这一身脏的,去洗个澡再来。”
拥有两世记忆,茹妞要把自己打扮出人样不困难。当她再出现时,一袭粉衣清新可人,身边的小黑也干干净净、毛毛蓬松,散发沐浴露的香味。
黄雅芬的状态仍不好,桌上白粥只喝了几口,鸡蛋饼没动。许依萍坐在床边眼眶发红柔声劝慰,越发像欣茹记忆里的前世姐姐了。
茹妞禁不住无名火起,前生读高中时跟家里关系就断得差不多——父亲不许她上高中,说她读书越多将来越危害社会。幸好她在全国数学比赛中夺冠,中考成绩和今生的姐姐一样是全省冠军,想收优秀生的市一中校长绕了个弯,托卫生局的某领导帮忙,领导打电话给镇医院的院长,院长出面软硬兼施,爸爸才不得不松口。她是学费全免拿奖学金上的高中,逢年过节不想回家,妈妈和姐姐哭哭啼啼好不烦人。班主任说:“忍忍,你还没成年,监护权在你父母手上,小不忍则乱大谋。”
今生用不着忍那么久,早断早好,只是不能把妈妈气出好歹。
她心气一静,拉开椅子大模大样坐下:“妈妈请多保重,别跟身体过不去,如果你有事,姐姐不能安心学习。万一怎样,姐姐的监护权会落在许先生手中。”
许依萍眉微拧,觉得妹妹太不会说话,什么“万一怎样”,咒妈妈死啊?
黄雅芬两眼发直:“是妈妈没照顾好你们……”
她的声音沙哑得吓人,茹妞全身发毛,小手乱摇:“别忙着自我检讨!有问题的分明是我,对这个家庭来说我是多余的……”
“不!你是我黄雅芬的女儿!”
这声音好不凄厉,欣茹急掩耳,苦叽道:“妈妈小点声!我没有抱怨的意思,你们想一下,如果没有我,过去十年你们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三口之家住在风光秀丽的旅游小镇,夫良妻贤女孝,闲来泡杯茶下下棋上上网看看电视,在晚风中散步……”
黄雅芬使劲摇头,好像这么一来就能把那美丽的画面摇碎。
许依萍也顶不顺,打断:“你是我要来的,是我惟一的妹妹!我难过的是我长得太慢,不能为家里分忧……”
黄雅芬哭叫:“你是懂事的乖女儿!没用的是妈妈,人家三四个孩子养的好好的,我们家两个宝贝还让你们姐妹吃苦头!”
母女俩抱头呜咽,按程序现在茹妞也该扑过去。这妞不配合,满脸别扭道:“哭两声就行了,我还有话说呢。”
许依萍抬起头,生气地瞪了她一眼。
茹妞拒不反省,呱呱:“有问题就解决嘛!妈妈,听说你要跟许先生离婚,我劝你慎重考虑。如果关键在我,我觉得不难解决。其实我完全能理解他,所以只是耍点手段让他不敢再来进贤村。咱们各退一步,我不去山上生活了,就住这儿。妈妈去西于市也罢,去文德镇也好,不用考虑我,我已经十岁,能自己生活,地里活能拿起来,再不济打打猎……”
黄雅芬再也听不下去:“别胡说!看到你打回来的野猪,妈妈魂都掉了!还抓蛇!妈妈天天提心掉胆,怕你被蛇咬了被野猪伤了!孩子啊,妈妈再不济也能养大你!你爸爸容不下你让他一个人过!我们母女三个相依为命!呜呜……”
那只小须猪只有小奶牙,能伤人?万幸老母猪太重、肉也不好吃,没拖来,否则岂不吓死你?欣茹大烦:“慢慢哭,哭完了我还有要事说。”
冷冰冰的话有效打破伤感温馨的气氛,黄雅芬惧怕地望向小女儿,生恐她又说出什么挖心摘肺的话。
欣茹内疚,能伤到妈妈,是妈妈割舍不下她,可惜这份感情现在只能给她添麻烦,她只想(妄想?)三下五除二理清一团乱麻。
于是她抖了下袖子,抖出根胖胖的野山参:“妈妈,你有渠道把这玩意卖了吗?如果能卖出好价钱,房租解决了。我还想在进贤村买屋,记在我名下的屋。我不想去城里,不只是这会影响你和许先生的感情,更因为我山里生山里长,城市不适合我。”
黄雅芬看着野山参惊悲又起,哑声道:“野山参生长的地头非常偏,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许依萍怕妹妹耐心全失,抢先道:“都过去了,小茹这不是没事?以后不干危险事。”又朝茹妞道:“你还小,有些事不是你该考虑的。三年后姐姐就考大学,我不会去别处,就在西于市上大学。上了大学可以兼职,姐姐挣钱后,我们的生活会有很大改观。”再以手虚掩母亲的口:“别觉得这是亏了我,读大学不打工将来找工作难。呃,小茹是长大了,有些活可以交给她做,我比她还小的时候就要带妹妹,你不能偏心。”
黄雅芬面露欣慰:“你从小就省心,读重点高中都没花几文。妈妈存着钱呢,你不用想许多,能考上好大学只管去上,妈妈供得起。”
欣茹头大,说来说去,好像自己要达成的目标一个没落实!
于是她蹦跶而起,窜出去从某个角旮旯取了只小包,咚咚跑回来,将包袱一抖,四根野山参隆重亮相:“去卖掉!钱多买屋,钱少零花。反正我能养活自己和小黑,妈妈以后的生活计划中真的、真的不用考虑我!我只求许先生不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小剧场:
许才女对妹妹说:“吓走爸爸何必用蛇?多费手脚,也不文明。”
茹妞:“求指教!”
许才女拎起一柄寒光闪闪的柴刀,示范道:“进贤村落后贫穷,不是您呆的地方。这里每天都有狼来打劫,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们,穷的只剩自卫的柴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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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傻厉害横过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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