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他总要缓上几日，谁知次日一早，钱银和李香扛着锄头才走，明瑞后脚就起来了，先帮着二丫做饭喂鸡喂猪，二丫给小五小六收拾的时候，把院子也都扫了，等钱途起来，他园子都快浇完了。

“早，”起晚的钱途顶着一头乱发，讪讪地地跟正从水缸中往外舀水的明瑞打招呼，明瑞手顿了顿，没吭声。等他打满了一桶水，弯腰要提，钱途却恰也伸手过来，两只手在半道碰在一块，明瑞就像被咬了一口似得，嗖地收回手，往后跳了半步，钱途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将水桶提在了手中。

一桶水加上水桶和水分量不轻，这具身体没怎么干过活，提着很是吃力，咬牙将水桶提到站在菜地中的三蛋儿跟前放下，钱途累的呼呼直喘，腰都直不起来了。

“大哥，你歇着吧，我干就行了。”三蛋儿用手里的水瓢舀了一瓢水，浇到豆角根上，边对钱途说道。钱途摆摆手，好容易将气喘匀了，直起身，就见明瑞又提了一桶水过来，顺着半径足有两米的半圆绕过他，走到了园子了另一侧。

这是躲着自己呢？钱途挠了挠脖子，有些怀疑地想。随后明瑞的行为就证实了他的猜想……凡是有他在，明瑞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实在躲不过了，就站在离他最远的位置，让钱途哭笑不得。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钱银和李香在地里多了干了些时候，回来都过了巳时了，洗脸净手换了衣服，一家人吃完早饭，已到了巳时中。

“小四，我来了。”钱银和李香坐在树下歇气，二丫收拾完碗筷就和三蛋儿小四找出背篓要去打猪草，小四刚把背篓背上，就听院门外传来张小蔫的声音，很快盯着一脸青紫伤痕的张小蔫就跑进了院。

“张小蔫。”原以为张小蔫会被拘在家里，要等下回他从县城学堂休沐回来才能再见的小四看到他双眼一亮，跑着迎了上去，两人仿佛分别许久了般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张小蔫，昨个儿回去，你爹没骂你吧，打你了么？你身上还疼不疼了？你怎么出来的？你爹娘不怕你再挨打啊……”拥抱完，小四立马开启话唠模式，一边问一边围着张小蔫看个不停，也不怪他忧心多，实在是昨个儿张老蔫的脸色十分不对，他怕张小蔫到家还要挨打挨骂。

张小蔫这次穿了一身赭色的衣衫，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的，若忽视他那一脸伤，倒是个俊逸的小美男，他淡定自若的随小四看，小脸微扬带着几分得意：“我爹就骂了我两句，想打让我娘拦下了。小四，我跟你说，昨个儿打咱们的那几个小子家里的大人都去我家道歉了，让我娘骂了一顿给轰走了，哼哼，以后我看谁还敢欺负咱们。”当然其间诸如捂着屁股哭爹喊娘的往亲娘身后躲这样的“小事”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真的，你娘真厉害。”小四神情中透出几分崇拜。张小蔫的娘姓曹，因小四跟张小蔫顽儿的好，没少往他家跑，在小四的印象里，曹氏温温柔柔的，对他也和气，没想到这么厉害。

两个小的手拉着手，拉拉杂杂地说话，另一边的二丫和三蛋儿可等不及了，背着背篓出了门，到门口时二丫叫小四：“小四，还去不去了，我们不等你了。”

“啊，等等我”小四想起还要去干活，眼看着三蛋儿和二丫的身影在门口消失，顾不得跟张小蔫多说，撒腿就追，张小蔫忙跟上去，问：“你们干啥去？”

小四把背篓往上背了背，边跑边说：“去打猪草去。”“我也去。”张小蔫在他后面嚷嚷着，随着小四一齐跑出了大门。

二丫几个走了不久，钱银歇过劲儿，找出把镰刀，又带了绳子去割荆条，秋收快到了，家里还要备些框篓甚么的。等钱银走了，李香端着个针线笸箩去串门，走时带走了小五小六，如此一来，家里就剩下明瑞和钱途两个人。

气氛有点儿尴尬，俩人大眼瞪小眼了几秒钟，明瑞就一溜烟猫进了西厢。原以为自己清醒了的消息对明瑞来说应该是天上掉虾饼的好事，不说激动的痛哭流涕，也应该表现出几分欣喜才对，这般把被人当做洪水猛兽的样子，钱途摸摸鼻子，有些无可奈何。

他哪里知道，明瑞从知道被卖给个傻子，就每日告诉自己要认命，好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对方竟从傻子变成了好人，天差地别的境遇对于有些一根筋的明瑞来说，就如明明去捡石头却捡了块黄金，惊是有的，喜在短时间内却是可以忽略不计了。俩人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又不能跑，就只能躲着了。

空旷旷的院子就剩自己孑然一身，钱途叹口气，踱到苹果树下。这苹果树看树干粗细，树龄该在十年往上，树干到一人高时枝叶岔开，向四方伸展开，密密匝匝甚是繁盛，细看枝条分布杂乱，部分树叶上蛀有虫洞，该是未定时剪枝除虫，果实青而小，数量也不多，挂果情况并不理想……

“二叔，二婶儿……”单手抚摸着苹果树的树干，集中精力仰头观察的钱途脑中正滚动着各种信息，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循声望去，就见钱壮不知何时来的，正瞪着双眼看着自己，他身后还跟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女子，头梳双髻，麦色皮肤，五官灵秀，一双水水的眼睛也满是惊奇。

“我爹和我娘没在家。”收回手，钱途一本正经地回答，谁知钱壮就像没听到似得，愣愣地问：“你……你是大宝？”

钱途迟疑地点点头，钱壮就乐了，冲上来冲着钱途的肩膀就给了一拳，“哈哈，好小子，他们真的没骗我们，你真的好了！我还当他们骗我顽儿呢，嗯，说话也清楚了，眼神也清明了，哈哈，霞子你看，大宝真的好了……”

“大哥，你轻点儿，你那手劲大宝……大宝哥哪受的了，”同钱壮一起来的小女子正是钱霞，白了钱壮一眼，冲着钱途笑弯了眼：“哥，你认得我是谁不？”

“当然认得，”钱壮他见过，钱霞虽不认识，经钱壮一说也得猜出来，钱途嘴角牵起一抹笑，不过让他管比自己实际年龄小了差不多一半的人叫大哥，他可叫不出来，只得含糊地道：“你们屋里坐吧。”

钱壮一摇头：“不了，我们刚从叉水沟姥家回来，进村就听说你好了，就赶来找你，还没家去呢，二叔和婶儿没在家？二丫他们呢？也没在家？”原来他回家那日从钱银家出去，心里存着气就跑去了叉水沟，前日下雨，昨个儿又帮着干了一日的活，今儿才回来，是以刚知道钱途病好的事儿。

“我爹上山割荆条了，我娘带着小五小六出去串门子，二丫，三蛋儿和小四去打猪草，都没在家。”钱途实话实说，钱壮听完却双眼一眯，左右看看，凑到钱途跟前，小声问：“那啥，你夫郎呢，昨个儿不就接回来了么？人呢？”

钱途瞅了瞅他：“在屋呢。”

“哦。”钱壮嘿嘿一笑，不再问了，旁边的钱霞也跟着笑了笑，转而神情一变低下头：“哥，前两天我娘做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我那日没在家，不知道，我……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二丫……”柳瘸子来的前两日，她就被杨氏支去了叉水沟，前儿个他哥去接才知道她娘做了啥，做儿女的没有怪亲娘的道理，可为着她娘顾惜她而让二丫受委屈，她心里也不得劲，今儿个回来本想亲自跟二叔、二婶儿还有二丫赔罪，他们却都没在家，让她有些沮丧和失落。

“霞子，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我们心里都明白，没有人怪你。”钱途上辈子就对小女孩儿没辙，劝慰的话也说的干巴巴的。

钱霞听了却湿了眼眶：“哥，你们不怪我，我却怪自个儿，得亏二丫没真嫁去柳瘸子家，要不我可就一辈子不安心了。”说着一抹眼泪，又笑了：“哥，你以前自己呆着不说话就能呆一整日，别人叫你都不理人的，现在你好了可真好，以后我跟二丫出了门子，就又多了个依仗了。”

她这又哭又笑的，一个女孩子出门子俩字说的也理直气壮，毫不扭捏，钱壮听了竟也没啥反应，显然已习惯了她这般直白的说话方式，直爽善良又不失温柔细腻，钱途心里对这个妹妹多了几分喜欢，当即郑重其事地表示：“我们当哥的护着你们是应当的，放心有我跟大哥在，没人敢欺负你们。”

“那是，”钱壮也重重点头，遂学着刚才钱途的样子仰着头围着苹果树转了一圈，边问：“大宝，你刚仰着脖子看啥呢？看树上的果子熟了没？”

钱途囧了囧，但又不能说自己在查看植株的情况，只能点头：“嗯，我就看看。”

“你家这果子就快熟了，不过果子偏酸还小，不怎么不好吃，”钱壮对这棵树很了解，看了两圈摇摇头，说：“你要想吃果子，过些日子跟我上山，我给你摘好吃的去。”

来这里有些时日了，钱途连大门都没出去过，听说能上山，赶紧点头，钱壮拍拍他的肩，抬头看看天色不早，说：“你呆着吧，我们该回去了。”

钱途挽留，俩人说甚么都不再待，钱霞出门前，对钱途说：“哥你跟二丫说一声，就说我明个儿再来找她顽儿。”

钱途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