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放下KPI执念,尊重咸鱼人生。

他无法理解,为了捕捞到冷库里的这一条鱼,那些被他称为“渔夫”的人,可能要冒着被变异海洋生物撕碎的风险,在辐射超标的“黑水航道”里航行数周。

他也无法理解,这样一条鱼在黑市上的价格,足够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底层家庭奢侈地生活一辈子。

他的善良,是建立在绝对的特权之上的。

是一种未经世事、不染尘埃的、象牙塔里的善良。

这种善良,纯粹得令人动容,也天真得令人担忧。

“好吧好吧,都听您的。”玛莎最终还是妥协了。

在这个家里,利亚姆虽然不是权力核心,但他作为旁系唯一的、受“家主”另眼相看(或者说,被用来安置闲职)的少爷,他的要求,只要不过分,都会被满足。

利亚姆见她不再反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走到冷库深处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专门的工作台,上面摆放着一整套崭新的、闪着寒光的屠宰和分割工具。

利亚姆的确是个称职的饲主,所有奥若拉要过口的东西,都是他亲自盯着屠宰分割的。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亲自戴上乳胶手套,拿起锋利的剔骨刀,自己动手切鱼。

这并不是因为没有仆人做这些事情。事实上,别墅里有专门的、厨艺精湛的厨师团队可以代劳。

但这就像是一些普通人,会亲自为自己心爱的宠物准备营养餐一样,“心意”是另一回事。

亲手为自己在意的对象准备食物,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情感的投入和表达。

他熟练地启动了工作台上的小型起重吊臂,将那条巨大的“深海獠牙鱼”从储物箱里吊起,稳稳地放在了金属操作台上。然后,他走到一旁的消毒柜,取出一次性的防护服穿上,戴上口罩和手套,拿起一把和他手臂差不多长的、闪着寒光的长刀。

他准备开始处理这条鱼了。

玛莎站在不远处,看着利亚姆专注而认真的背影,眼神复杂。她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这个冰冷的空间。她要去核算那额外的五个点的能源配额,然后通知采购部的人,跟“海狼”那边完成交易。

小少爷的世界里只有风花雪月和心爱的宠物,而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却要处理好这背后所有沾着铜臭和血腥的俗事。

“……所以,齐妙,这就是你这个季度的成果?嗯?”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齐妙的脑海里回响。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光线惨白的会议室里,对面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只能看到他金丝边眼镜后面那双锐利得让她胃部抽搐的眼睛。

男人将一份装订精美的PPT报告轻飘飘地扔在桌子上,纸张滑过光滑的桌面,发出“沙”的一声轻响,停在她的面前。封面上,“Q3季度KPI复盘报告”几个大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冰锥刻出来的。

“销售额环比下降百分之五,新用户增长率低于预期百分之十二,项目A的最终交付日期延后了整整两周。”

男人每说一个字,会议室的温度就下降一度,“你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觉得,公司付给你那么高的薪水,是让你来这里享受‘慢生活’的吗?”

“不……不是的,王总……”齐妙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嘶哑,“主要是因为……因为市场大环境不好,竞争对手又在搞恶性价格战,而且……而且设计部给的图又晚了三天……”

她试图解释,但每一个理由在对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知道,这些都是借口。在“结果导向”的公司文化里,过程中的任何困难,都只是弱者的呻吟。

“我不要听借口。”面目模糊的王总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我只要结果。完不成KPI,就意味着你的价值在缩水。一个没有价值的员工,你觉得公司还有必要留着你吗?”

PUA,经典的职场PUA。齐妙的脑子里闪过这个词,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她知道这是梦,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感,却真实得可怕。

“看在你过去还算努力的份上,公司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王总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给机会”的宽容,反而更像是一种施舍,“这个季度的奖金,全部取消。下个季度,KPI上浮百分之二十。如果再达不到……”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带来的压迫感,比任何明确的威胁都更加令人窒息。

“不!不要扣我的钱!”

这句话如同本能反应一般,从齐妙的喉咙深处冲了出来。

奖金!

那可是她辛辛苦苦熬了三个月,加了无数个夜班,牺牲了所有个人生活才换来的!那是她下个季度的房租!是她承诺给父母的旅游经费!是她购物车里那双她觊觎了半年的鞋!

“不——!”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无声的呐喊,齐妙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没有惨白的会议室,没有面目模糊的王总,也没有那份让她心脏骤停的KPI报告。

只有一片熟悉的、被柔和灯光照亮的、清澈的水体。几条装饰性的、发着荧光的小鱼在她眼前慢悠悠地游过,对她刚才的“垂死挣扎”毫无反应。

“呼……呼……呼……”

齐妙大口地喘着气,一串串晶莹的气泡从她微微张开的嘴里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咕噜咕噜地向上漂浮,在水面上碎裂。

她还悬浮在那个巨大的玻璃水箱中央,身体因为刚才的梦魇而微微颤抖。那股被支配的恐惧和被剥夺的愤怒,依然像黏稠的焦油一样,紧紧地包裹着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擦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却只摸到了一片光滑冰凉的皮肤和湿漉漉的头发。

“操。”

齐妙在心里用最标准的国骂,对自己进行了一番亲切的问候。

都穿越成一条鱼了,居然还在做被老板追着要KPI的噩梦。

这他妈算什么?

社畜的职业病已经刻进DNA里了吗?

是不是以后就算我死了,变成一缕青烟,飘到天上,玉皇大帝都得指着我的鼻子问我:“小齐啊,你这个月的降雨量指标怎么还没完成啊?”

她感觉自己简直是穿越者之耻。

别人穿越,要么是龙傲天,要么是玛丽苏,开局金手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再不济,也是种田流,发展科技,富甲一方。

怎么到了她这里,画风就变成了《一条咸鱼的自我修养》?

而且还是条会做社畜噩梦的咸鱼。

这简直是地狱笑话。

她烦躁地摆动了一下巨大的鱼尾,在水中掀起一股暗流,将那几条无辜的发光小鱼冲得东倒西歪。

那股梦中被扣钱的愤怒和憋屈,无处发泄,只能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她现在特别想找个沙袋,狠狠地打上几拳。

或者找个KTV,点一首《死了都要爱》,把麦克风吼到啸叫。

可惜,这里只有水,和坚不可摧的玻璃墙。

她游到玻璃墙边,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墙面,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墙外,那个属于利亚姆的房间空无一人。壁炉里的电子火焰依然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白色地毯柔软得像一片凝固的云。

一切都安静、祥和、岁月静好。

而墙内的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职场浩劫。

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让她产生了一种荒谬的迷茫。

我到底是谁?

是那个为了几两碎银、为了一个可笑的KPI,就能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社畜齐妙?

还是这条被圈养在玻璃水箱里,每天只需要吃吃喝喝、唱唱歌、摇摇尾巴就能活下去的宠物奥若拉?

哪个才是真实的我?

或者说,哪个才是更可悲的我?

齐妙看着玻璃墙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倒影——橘色的长发,苍白的皮肤,巨大的、不属于人类的鱼尾。

她忽然觉得,当一条鱼,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鱼不用写周报,不用开晨会,不用应付难缠的客户,更不用担心下个季度的KPI。

鱼的烦恼,最多也就是今天的小鱼干够不够吃,水温合不合适。

这么一想,她刚才因为一个噩梦而产生的巨大情绪波动,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格局小了啊,齐妙。”她对自己说。

你已经不是人了,就别再用人的那套逻辑来折磨自己了。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放下KPI执念,尊重咸鱼人生。

想到这里,齐妙的心情平复了许多。那股憋闷的火气,也随着一串长长的气泡,从她身体里吐了出去。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条鱼都轻松了。

既然睡不着了,那就找点事做吧。

总不能一直这么漂着,那也太咸鱼了,不符合她曾经作为“优秀员工”的奋斗逼人设。

嗯,对,奋斗。

就算变成了一条鱼,也要做一条有追求、有理想的鱼!

齐妙的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鱼生规划”的PPT模板。

《关于奥若拉同志未来三年(20XX20XX)个人能力提升计划书》

《论在圈养环境下实现可持续性发展的五大核心策略》

《打造核心竞争力:从一条观赏鱼到战略储备资源的跃迁之路》

……

停!打住!

齐妙猛地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该死的PPT标题从脑子里甩出去。

职业病,又犯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行更务实的思考。

现在摆在她面前最核心的问题是什么?

是生存。

虽然她现在被佩雷斯家族好吃好喝地“供养”着,看起来安全无虞,但她心里很清楚,这种安全是极其脆弱的。

她“宠物”的身份,是她唯一的护身符。

一旦她失去了观赏价值,或者佩雷斯家族发现了她更高的“利用价值”(比如,把她送到实验台上切片研究),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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