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6

时樱的反应让傅知涔短暂沉默下来,她深深地看着时樱。

时樱没有与之对视,呼吸的声音很闷,落在傅知涔耳边。

傅知涔安静应了声,伸手把时樱推开了。

面色平静地转回头,走到餐桌旁,收拾碗筷,做完这些。

又耐心地站在原地停留了两分钟,等待时樱开口,可时樱没吭声。

拒绝沟通。

傅知涔看出来了,她的教养、好伴侣人设不允许她独占欲过胜,强人所难。

最后也只是深深看了眼时樱,垂眸往厨房里走。

傅知涔是个情绪稳定,包容度强的人。

她很少会跟谁生气,大声与人辩驳什么,企图用声音大,来恫吓对方下不来台面。

所以她没有质问时樱,想要彼此冷静下来。再继续谈。

可无论她再怎么理智,说话做事妥帖,在恋人面前,那些信手拈来的理智宛若脆皮般,经不起时樱不坦诚的钉子往心口撬。

厨房里,碗筷脱手,哗啦啦带着泄愤地一声重响砸入洗碗机。

时樱站在外面听见洗碗机随之而来制造出嗡嗡巨大的机械音。

她看着医生带了情绪的清冷背影,扯动唇瓣,露出个近乎于无的自嘲笑容。

*

这天以后,时樱变得愈发忙碌。

两人无论在白天还是在夜晚,都没有再打过照面。

傅知涔知道时樱在躲她,也不是不能查到时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私心里,傅知涔不愿意打破这层禁忌。

因为窥探欲一旦撕开封条,就不会再停止。

时樱身上有很多不确定性,被太多人觊觎喜欢。

她的言行举止一切都不在傅知涔能掌控的范内。但傅知涔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想要的心情固然强烈。

尊重时樱**,带来的那些好的情绪价值甚至可以压制住傅知涔内心的独占窥探欲。

如果一直这样很好,只要时樱在傅知涔身边。

起初的两周,傅知涔按捺着自己,给足时樱个人空间。

可下一周,是医院年终总结大会。

除值班人员外,二院全体职工都被要求参加。

年会上,傅知涔没有看见时樱。

药房主任在前面与院长说话,傅知涔原本准备过去问,结果被徐教授拦住。

“知涔。”教授直言:“你考虑的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首都星。”

傅知涔无奈地笑笑:“老师,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没有正面回答,徐教授只好叹气,说希望她尽量过去,项目到了关键时期,需要她。

*

傅知涔是在年会尾声,从人事科科长口中得知,时樱辞职了。

“你不知道?”

这个问题最近有太多人问傅知涔,傅知涔不想回答。

人事科科长见她沉默,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我懂,吵架了,不过,小时这回是不是情绪化了,距离过年还有几天,怎么忽然提出辞职,退一万步讲,年终奖不要了。”

闻言傅知涔猛地抬睫,看着人事科科长。

片刻后,没接腔,径直走到角落里,给时樱直接去了个电话。

“我喝酒了。”傅知涔说:“时樱,你能不能过来接我回家。”

她这话说得温和,却没有给时樱拒绝的机会。

时樱接到电话,正在公司,听见这句话大概有个心理准备。

两人努力维持的平静湖面,终于要被风吹起褶皱。

时樱在对面,安静了几秒,扯着唇,笑不出来,点头说:“行,我开车过去要四十分钟,你不要在外面等,办公室等我。”

傅知涔答应着,挂断电话。

年会还在继续,傅知涔简单应酬了一阵,提前离场。

她与实习生一起坐电梯回科室,顺道给今晚值班同事带了些年会上的零食炸鸡。

“谢谢傅主任。”护士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傅知涔。

傅知涔冲她笑了笑,这个笑容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办公室,傅知涔给体检中心那边的熟人打了通电话。

医院职工每年十月份会轮流进行职工体检,傅知涔用体检中心工作人员的工号,登入oa系统,调出时樱体检报告查看。

她看得很仔细,逐一项排查,除了心律失常的小毛病外,时樱的体检报告单上每一项数据都达标。

这证明时樱身体没毛病。

傅知涔关掉界面,站在窗口安静了很长时间。

她掏出手机,屏幕有个上锁的文件夹,傅知涔把它打开,出现一只蓝色类似于眼睛形状的无线电标识。

傅知涔手指停顿在图标上。

她盯着软件,犹豫良久。

好在急症那边打电话,说有病人要看。

傅知涔把手机扔回桌肚。

急症科送来的是一位渐冻急症患者。

傅知涔这几年研究的临床课题是渐冻症,今天年会,缺人。

一个电话打到她这里。

傅知涔恰好又没走,被上赶着去了趟急症。

患者比较年轻,才三十三岁。

病程发展到中期,全身大面积肌群麻痹,呼吸、吞咽功能丧失,除了脑袋还是清醒的,与植物人无差别。

渐冻症之所以被称之为渐冻,残忍的地方就在于,身上的肌群一点点僵硬,直到无法呼吸、吞咽,等待死亡。

傅知涔给患者直接开了气管,上呼吸机,另插上鼻导管。

患者做不出来表情,但眼睛里情绪丰富,有痛苦挣扎还有希望。

浑身上下接满了各种各样的管道。

家人在急症室外面,可能有些受不住,一直在哭。

傅知涔推开抢救室门,走出去,听见家里人带着哭腔说:“为什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能呼吸能吃饭。现在躺在床上,以后都这样了,太难受了,生不如死。”

家属的话比较消极,但无法活着,就不会有治愈的机会。

傅知涔想到她与徐教授长达八年对于渐冻症神经元的研究。

渐冻症是个发展比较速度的疾病,不及时做干细胞移植,病情会迅速恶化。

有很多患者可能等不及傅知涔她们研究出成果,便已经备受病痛折磨。

诚然渐冻人有治愈希望,但活着却会经历超出普通病痛的折磨。

傅知涔看了眼悲痛的家属,走过去温和安慰说:“还有希望,那么痛苦的疾病她都还没有放弃,身为家属,应该感到骄傲,对不对。”

*

车开入二院停车场,时樱给傅知涔发了一条短息。

二十分钟后,傅知涔才回她:“临时加班,可能还要等一个小时。”

时樱说:“不着急,你忙你的。”

地下车库比较闷,时樱没在车里待。

去白柯家面馆找了个位置坐下,晚九点,面馆生意依然很好。

白爸搓着手,给时樱端了碗面。

“汤清淡,你姨专门为你另开小灶煮的。”

时樱挺无奈接了筷子,说:“替我谢谢白姨。”

“一家人,白柯至今安然无恙,全靠你帮忙,小时,你为白珂做的,叔叔阿姨心里清楚。”

白柯坐在时樱对面的板凳上皱着脸,等他爸进了后厨。

心不在焉帮时樱拨蒜,末了想起来时樱不爱吃蒜,便丢入自己嘴巴里。

“上午开会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像交代后事一样把管理权交出来?”

白柯口腔溃疡,舌尖烂了一小块。张口说话疼,吃东西也疼,她五官挤在一块。

表情痛苦问时樱:“和我这个官司有关么?你这回去首都星找人帮忙,是不是跟人谈过什么交易。”

时樱听笑了,让白柯动动脑子。

“时樱,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你这样让我、江淼、我们所有人都很慌。忽然毫无理由退圈、辞职、把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公司交给我、江淼代为打理,我想不出来,你突然的改变,除了跟我有关外,还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发生,是你想多了。公司交给你们,我拿分红不好吗?”时樱吸溜了一口面:“辞职、退圈这些都是因为我这两年想退居幕后休息。”

白柯根本不相信时樱这话:“你才多大,你退居幕后。”

“怎么?我不能退休啊?”时樱手指伸展开,微垂眸,露出个不甚清楚的笑。

白柯不知道该说什么,拿了根女士香烟出来。

叼在嘴巴里,距离时樱远远地,吸了好几口。

手指捻着烟蒂,缓缓开口:“你瞒不住我。”

朋友好几年,时樱不是那种觉得钱挣够就撤的人,她爱钱,取之有道。当然不会嫌弃钱多。除非……

“肯定遇到事了,我现在没能力给你分担什么。你不说我就不问。”白柯把烟灭了,认真看着时樱:“但以后……我成长起来,只要你需要,姐妹都在。”

时樱给白柯拧了瓶汽水递给她:“行了,分你半碗面,吃吗?”

“别。”白柯挺上下打量了眼时樱:“公主,你自己多吃点儿吧,。都瘦成什么样了。下午开会,瘦猴偷偷问我,你是不是得癌症了,给我们留遗言……”

面条氤氲着一片蒸汽熏着眼睛,时樱还是在笑。没继续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吃了半碗面。

白姨的手艺非常好,汤汁浓郁,后面因为右手忽然又摆工了,筷子从手里掉下去,时樱才停下来吃饭。

指使白柯将筷子捡起来,自己则拍拍屁股离开了。

*

傅知涔换好衣服,从电梯口出来,看见时樱的车停在不远处。

但时樱没坐在驾驶室。

手机里躺着一条短信,是三分钟前发过来的。

【我叫了代驾,十分钟后会过来。你让他把我的车开回去。】

时樱向傅知涔道歉,说公司临时有急事。

这个借口蹩脚,不高明,让人一听就知道时樱连撒谎都撒得敷衍。

傅知涔气笑了,看得出来 ,时樱在用这种撒谎行为,温水煮着傅知涔情绪,企图叫她上头、生气。

那这之后呢?

傅知涔又想笑了。

“请问,傅小姐?”代驾开着折叠电动车在傅知涔面前停下,他穿着脏蓝色的工作服。

傅知涔打量了一眼,点头。

对方说,时小姐在xx平台替您下了单……

他收好折叠车,作势要往后备箱走。走到一半,想到什么,停下来,问傅知涔要车钥匙。

傅知涔眼底没有多少情绪:“我不用代驾”。

接着拉开车门,人坐到驾驶座。

“你朋友说您今晚喝酒了。必须有人……”代驾急急忙忙追到窗口,似乎想给傅知涔普法。

傅知涔看着他,语气强硬:“那劳烦替我转告那位朋友,有什么话叫她自己对我说,我等她五分钟。”

*

五分钟后,时樱没有过来。

取而代之的是白柯,她从地下车库斜坡往下走,不多时,身影逐渐清晰,傅知涔看清来人,表情没能控制好。

“时樱没来?”她冷着脸问。

白珂不知道该怎么替时樱找补,冲傅知涔干巴巴笑着说:“时樱让我送你回家。”

车窗开着,傅知涔一条手臂搭在上面,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出口处,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白珂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

傅知涔忽然将墨玉般的视线投向白珂,问:“你知道时樱怎么了吗?”

空气安静下来。

白珂愣了愣,与傅知涔霜雪般冷静的目光对上,没有说假话的余地。

摇头苦笑:“我问过她了,不肯说。”

是了,时樱不肯告诉别人的事情,谁问都一样。

可自己是别人吗?

傅知涔感到喉咙发干,扯了好几下唇瓣,表情控制失败,接着麻木的转过脸,踩上油门,自己开车离开了。

任凭白珂追出来,傅知涔也没有停车。

其实

她今晚没喝酒。

等的那个人也不是代驾、白珂之类。

*

这一晚,时樱没回家。

隔天时樱给傅知涔发了条短信,解释说要去外地出差。

傅知涔看完短信,没有搭理。

整整一周,她没有主动联系时樱,时樱同样,音讯全无。

下一周周一,傅知涔从手术台出来,脱下刷手服,接到了她妈电话。

傅明蕙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距离过年还有一周不到的时间。

傅知涔是正月29开始休假。

“时樱会和你一起过来吗?”傅明蕙在电话那头问。

傅知涔没有接腔,只说:“看她的意思。”

挂断电话,傅知涔安静了良久,戳开手机里那个眼睛形状的图标。

这么多天,多次思想斗争后,傅知涔第一回打破了自己的禁忌。

时樱不在首都星,定位在本市一家酒吧。

傅知涔找过去时,时樱正在在舞台上抚筝。

媚俗的灯光里,她坐在充满腐朽、糜烂的舞台上,弹奏古筝乐。

她右手边竖着一根银色的钢管,一曲终了,穿着暴露的女o,从钢管上滑下来,扭动着姣好的身躯,似乎要坐到时樱怀里去。

傅知涔从稀薄的空气里抬起头,看着时樱。

清冷的脸上覆了层薄怒,身后齐妩带来的人闯入舞台清场,场面一时混乱极了。

时樱的目光漫不经心的从人群中滑动,好大一会儿,才与傅知涔的目光在半空相接。

时樱冲她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她没有下舞台,坐在中间。

台下观众向她靠近。

傅知涔紧锁着眉,时樱在惹她生气,发怒。

甚至不顾后果的用低劣的手段,故意而为之。

傅知涔不喜欢丧失理智的争吵,恋人在一起,无论谁对谁错,只要存在爱,吵架生气会像回旋镖似的,未来反弹到自己身上,伤筋动骨。

但此时傅知涔忽然发现,自己被时樱长时间没有原因的冷淡麻痹了。

时樱知道怎么激怒她。

怎么能令傅知涔生气,恼怒、丧失理智。

卸掉引以自傲的忍耐涵养,甚至无法冷静分析时樱的意图。

带着主观情绪走到光怪陆离的舞台上,扯着时樱的胳膊,把她从这片妖魔鬼怪的场合里拽出来。

*

晚九点,锦城的高架桥,堵得水泄不通。

傅知涔把车停在一辆白色越野车后面,车牌号是京市。

一路上遇到不少外地车。

“快过年了,外地车好多。你什么时候回去?”时樱看着窗外,嗓音不算清透,很低,带着痰鸣腔。

不仔细听听不出来,道路上车多嘈杂,傅知涔睨了眼时樱,不答反问:“嗓子怎么回事?”

时樱愣了两秒:“前几天出差累,感冒了——”

车厢里安静下来。

傅知涔蹙眉,语气平静打断时樱,说:“撒谎累不累,时樱?”

“一个月以来你只出差过一次。你忽然这样,张口撒谎,让我觉得我不配得到你一句尊重?”

时樱避开了傅知涔的视线,看向窗外。

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抱歉。

“你把我的道德水平抬太高了,凭什么要尊重你……”

傅知涔踩了下油门,车往前面进了一个车身的距离,刺耳的急刹将时樱的恶言恶语堵住。

傅知涔侧过头疲惫的看了眼时樱,时樱依然没有与她对视。

傅知涔说时樱:“你现在连看都不敢看我。是因为心里知道,你做的这些荒唐事站不住脚,也说服不了我。”

不等时樱开口,傅知涔兀自笑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忽然要撒谎。但你认为把自己折腾人渣模样,我就会主动向你提分手么?”

傅知涔一口气说完,没有再开口了。

车厢里变得安静无比,前方道路仍旧很堵,时樱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车厢让这座桥显得逼仄。

车里实在很闷,时樱摇下车窗,手臂撑在窗舷。

稍冷的空气扑进鼻尖,时樱感到稍微好受一点。

清了清嗓子,还是带着很浓的鼻痰腔,无动于衷说:“那我先提呢。”

“傅医生。” 时樱侧过脸,心比钢铁还硬:“抱歉,我要食言了,半年后的离婚协议能不能提前到今天。”

傅知涔哑了声,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把车横在路上,眸子染上夜晚墨色的黑。

转头,安静的看着时樱:“什么意思?”

“我们分手。”时樱深吸一口气,这回口齿清晰,甚至还露出了笑容:“对,我想和你分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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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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