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樱的反应让傅知涔短暂沉默下来,她深深地看着时樱。
时樱没有与之对视,呼吸的声音很闷,落在傅知涔耳边。
傅知涔安静应了声,伸手把时樱推开了。
面色平静地转回头,走到餐桌旁,收拾碗筷,做完这些。
又耐心地站在原地停留了两分钟,等待时樱开口,可时樱没吭声。
拒绝沟通。
傅知涔看出来了,她的教养、好伴侣人设不允许她独占欲过胜,强人所难。
最后也只是深深看了眼时樱,垂眸往厨房里走。
傅知涔是个情绪稳定,包容度强的人。
她很少会跟谁生气,大声与人辩驳什么,企图用声音大,来恫吓对方下不来台面。
所以她没有质问时樱,想要彼此冷静下来。再继续谈。
可无论她再怎么理智,说话做事妥帖,在恋人面前,那些信手拈来的理智宛若脆皮般,经不起时樱不坦诚的钉子往心口撬。
厨房里,碗筷脱手,哗啦啦带着泄愤地一声重响砸入洗碗机。
时樱站在外面听见洗碗机随之而来制造出嗡嗡巨大的机械音。
她看着医生带了情绪的清冷背影,扯动唇瓣,露出个近乎于无的自嘲笑容。
*
这天以后,时樱变得愈发忙碌。
两人无论在白天还是在夜晚,都没有再打过照面。
傅知涔知道时樱在躲她,也不是不能查到时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私心里,傅知涔不愿意打破这层禁忌。
因为窥探欲一旦撕开封条,就不会再停止。
时樱身上有很多不确定性,被太多人觊觎喜欢。
她的言行举止一切都不在傅知涔能掌控的范内。但傅知涔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想要的心情固然强烈。
尊重时樱**,带来的那些好的情绪价值甚至可以压制住傅知涔内心的独占窥探欲。
如果一直这样很好,只要时樱在傅知涔身边。
起初的两周,傅知涔按捺着自己,给足时樱个人空间。
可下一周,是医院年终总结大会。
除值班人员外,二院全体职工都被要求参加。
年会上,傅知涔没有看见时樱。
药房主任在前面与院长说话,傅知涔原本准备过去问,结果被徐教授拦住。
“知涔。”教授直言:“你考虑的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首都星。”
傅知涔无奈地笑笑:“老师,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没有正面回答,徐教授只好叹气,说希望她尽量过去,项目到了关键时期,需要她。
*
傅知涔是在年会尾声,从人事科科长口中得知,时樱辞职了。
“你不知道?”
这个问题最近有太多人问傅知涔,傅知涔不想回答。
人事科科长见她沉默,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我懂,吵架了,不过,小时这回是不是情绪化了,距离过年还有几天,怎么忽然提出辞职,退一万步讲,年终奖不要了。”
闻言傅知涔猛地抬睫,看着人事科科长。
片刻后,没接腔,径直走到角落里,给时樱直接去了个电话。
“我喝酒了。”傅知涔说:“时樱,你能不能过来接我回家。”
她这话说得温和,却没有给时樱拒绝的机会。
时樱接到电话,正在公司,听见这句话大概有个心理准备。
两人努力维持的平静湖面,终于要被风吹起褶皱。
时樱在对面,安静了几秒,扯着唇,笑不出来,点头说:“行,我开车过去要四十分钟,你不要在外面等,办公室等我。”
傅知涔答应着,挂断电话。
年会还在继续,傅知涔简单应酬了一阵,提前离场。
她与实习生一起坐电梯回科室,顺道给今晚值班同事带了些年会上的零食炸鸡。
“谢谢傅主任。”护士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傅知涔。
傅知涔冲她笑了笑,这个笑容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办公室,傅知涔给体检中心那边的熟人打了通电话。
医院职工每年十月份会轮流进行职工体检,傅知涔用体检中心工作人员的工号,登入oa系统,调出时樱体检报告查看。
她看得很仔细,逐一项排查,除了心律失常的小毛病外,时樱的体检报告单上每一项数据都达标。
这证明时樱身体没毛病。
傅知涔关掉界面,站在窗口安静了很长时间。
她掏出手机,屏幕有个上锁的文件夹,傅知涔把它打开,出现一只蓝色类似于眼睛形状的无线电标识。
傅知涔手指停顿在图标上。
她盯着软件,犹豫良久。
好在急症那边打电话,说有病人要看。
傅知涔把手机扔回桌肚。
急症科送来的是一位渐冻急症患者。
傅知涔这几年研究的临床课题是渐冻症,今天年会,缺人。
一个电话打到她这里。
傅知涔恰好又没走,被上赶着去了趟急症。
患者比较年轻,才三十三岁。
病程发展到中期,全身大面积肌群麻痹,呼吸、吞咽功能丧失,除了脑袋还是清醒的,与植物人无差别。
渐冻症之所以被称之为渐冻,残忍的地方就在于,身上的肌群一点点僵硬,直到无法呼吸、吞咽,等待死亡。
傅知涔给患者直接开了气管,上呼吸机,另插上鼻导管。
患者做不出来表情,但眼睛里情绪丰富,有痛苦挣扎还有希望。
浑身上下接满了各种各样的管道。
家人在急症室外面,可能有些受不住,一直在哭。
傅知涔推开抢救室门,走出去,听见家里人带着哭腔说:“为什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能呼吸能吃饭。现在躺在床上,以后都这样了,太难受了,生不如死。”
家属的话比较消极,但无法活着,就不会有治愈的机会。
傅知涔想到她与徐教授长达八年对于渐冻症神经元的研究。
渐冻症是个发展比较速度的疾病,不及时做干细胞移植,病情会迅速恶化。
有很多患者可能等不及傅知涔她们研究出成果,便已经备受病痛折磨。
诚然渐冻人有治愈希望,但活着却会经历超出普通病痛的折磨。
傅知涔看了眼悲痛的家属,走过去温和安慰说:“还有希望,那么痛苦的疾病她都还没有放弃,身为家属,应该感到骄傲,对不对。”
*
车开入二院停车场,时樱给傅知涔发了一条短息。
二十分钟后,傅知涔才回她:“临时加班,可能还要等一个小时。”
时樱说:“不着急,你忙你的。”
地下车库比较闷,时樱没在车里待。
去白柯家面馆找了个位置坐下,晚九点,面馆生意依然很好。
白爸搓着手,给时樱端了碗面。
“汤清淡,你姨专门为你另开小灶煮的。”
时樱挺无奈接了筷子,说:“替我谢谢白姨。”
“一家人,白柯至今安然无恙,全靠你帮忙,小时,你为白珂做的,叔叔阿姨心里清楚。”
白柯坐在时樱对面的板凳上皱着脸,等他爸进了后厨。
心不在焉帮时樱拨蒜,末了想起来时樱不爱吃蒜,便丢入自己嘴巴里。
“上午开会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像交代后事一样把管理权交出来?”
白柯口腔溃疡,舌尖烂了一小块。张口说话疼,吃东西也疼,她五官挤在一块。
表情痛苦问时樱:“和我这个官司有关么?你这回去首都星找人帮忙,是不是跟人谈过什么交易。”
时樱听笑了,让白柯动动脑子。
“时樱,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你这样让我、江淼、我们所有人都很慌。忽然毫无理由退圈、辞职、把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公司交给我、江淼代为打理,我想不出来,你突然的改变,除了跟我有关外,还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发生,是你想多了。公司交给你们,我拿分红不好吗?”时樱吸溜了一口面:“辞职、退圈这些都是因为我这两年想退居幕后休息。”
白柯根本不相信时樱这话:“你才多大,你退居幕后。”
“怎么?我不能退休啊?”时樱手指伸展开,微垂眸,露出个不甚清楚的笑。
白柯不知道该说什么,拿了根女士香烟出来。
叼在嘴巴里,距离时樱远远地,吸了好几口。
手指捻着烟蒂,缓缓开口:“你瞒不住我。”
朋友好几年,时樱不是那种觉得钱挣够就撤的人,她爱钱,取之有道。当然不会嫌弃钱多。除非……
“肯定遇到事了,我现在没能力给你分担什么。你不说我就不问。”白柯把烟灭了,认真看着时樱:“但以后……我成长起来,只要你需要,姐妹都在。”
时樱给白柯拧了瓶汽水递给她:“行了,分你半碗面,吃吗?”
“别。”白柯挺上下打量了眼时樱:“公主,你自己多吃点儿吧,。都瘦成什么样了。下午开会,瘦猴偷偷问我,你是不是得癌症了,给我们留遗言……”
面条氤氲着一片蒸汽熏着眼睛,时樱还是在笑。没继续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吃了半碗面。
白姨的手艺非常好,汤汁浓郁,后面因为右手忽然又摆工了,筷子从手里掉下去,时樱才停下来吃饭。
指使白柯将筷子捡起来,自己则拍拍屁股离开了。
*
傅知涔换好衣服,从电梯口出来,看见时樱的车停在不远处。
但时樱没坐在驾驶室。
手机里躺着一条短信,是三分钟前发过来的。
【我叫了代驾,十分钟后会过来。你让他把我的车开回去。】
时樱向傅知涔道歉,说公司临时有急事。
这个借口蹩脚,不高明,让人一听就知道时樱连撒谎都撒得敷衍。
傅知涔气笑了,看得出来 ,时樱在用这种撒谎行为,温水煮着傅知涔情绪,企图叫她上头、生气。
那这之后呢?
傅知涔又想笑了。
“请问,傅小姐?”代驾开着折叠电动车在傅知涔面前停下,他穿着脏蓝色的工作服。
傅知涔打量了一眼,点头。
对方说,时小姐在xx平台替您下了单……
他收好折叠车,作势要往后备箱走。走到一半,想到什么,停下来,问傅知涔要车钥匙。
傅知涔眼底没有多少情绪:“我不用代驾”。
接着拉开车门,人坐到驾驶座。
“你朋友说您今晚喝酒了。必须有人……”代驾急急忙忙追到窗口,似乎想给傅知涔普法。
傅知涔看着他,语气强硬:“那劳烦替我转告那位朋友,有什么话叫她自己对我说,我等她五分钟。”
*
五分钟后,时樱没有过来。
取而代之的是白柯,她从地下车库斜坡往下走,不多时,身影逐渐清晰,傅知涔看清来人,表情没能控制好。
“时樱没来?”她冷着脸问。
白珂不知道该怎么替时樱找补,冲傅知涔干巴巴笑着说:“时樱让我送你回家。”
车窗开着,傅知涔一条手臂搭在上面,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出口处,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白珂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
傅知涔忽然将墨玉般的视线投向白珂,问:“你知道时樱怎么了吗?”
空气安静下来。
白珂愣了愣,与傅知涔霜雪般冷静的目光对上,没有说假话的余地。
摇头苦笑:“我问过她了,不肯说。”
是了,时樱不肯告诉别人的事情,谁问都一样。
可自己是别人吗?
傅知涔感到喉咙发干,扯了好几下唇瓣,表情控制失败,接着麻木的转过脸,踩上油门,自己开车离开了。
任凭白珂追出来,傅知涔也没有停车。
其实
她今晚没喝酒。
等的那个人也不是代驾、白珂之类。
*
这一晚,时樱没回家。
隔天时樱给傅知涔发了条短信,解释说要去外地出差。
傅知涔看完短信,没有搭理。
整整一周,她没有主动联系时樱,时樱同样,音讯全无。
下一周周一,傅知涔从手术台出来,脱下刷手服,接到了她妈电话。
傅明蕙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距离过年还有一周不到的时间。
傅知涔是正月29开始休假。
“时樱会和你一起过来吗?”傅明蕙在电话那头问。
傅知涔没有接腔,只说:“看她的意思。”
挂断电话,傅知涔安静了良久,戳开手机里那个眼睛形状的图标。
这么多天,多次思想斗争后,傅知涔第一回打破了自己的禁忌。
时樱不在首都星,定位在本市一家酒吧。
傅知涔找过去时,时樱正在在舞台上抚筝。
媚俗的灯光里,她坐在充满腐朽、糜烂的舞台上,弹奏古筝乐。
她右手边竖着一根银色的钢管,一曲终了,穿着暴露的女o,从钢管上滑下来,扭动着姣好的身躯,似乎要坐到时樱怀里去。
傅知涔从稀薄的空气里抬起头,看着时樱。
清冷的脸上覆了层薄怒,身后齐妩带来的人闯入舞台清场,场面一时混乱极了。
时樱的目光漫不经心的从人群中滑动,好大一会儿,才与傅知涔的目光在半空相接。
时樱冲她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她没有下舞台,坐在中间。
台下观众向她靠近。
傅知涔紧锁着眉,时樱在惹她生气,发怒。
甚至不顾后果的用低劣的手段,故意而为之。
傅知涔不喜欢丧失理智的争吵,恋人在一起,无论谁对谁错,只要存在爱,吵架生气会像回旋镖似的,未来反弹到自己身上,伤筋动骨。
但此时傅知涔忽然发现,自己被时樱长时间没有原因的冷淡麻痹了。
时樱知道怎么激怒她。
怎么能令傅知涔生气,恼怒、丧失理智。
卸掉引以自傲的忍耐涵养,甚至无法冷静分析时樱的意图。
带着主观情绪走到光怪陆离的舞台上,扯着时樱的胳膊,把她从这片妖魔鬼怪的场合里拽出来。
*
晚九点,锦城的高架桥,堵得水泄不通。
傅知涔把车停在一辆白色越野车后面,车牌号是京市。
一路上遇到不少外地车。
“快过年了,外地车好多。你什么时候回去?”时樱看着窗外,嗓音不算清透,很低,带着痰鸣腔。
不仔细听听不出来,道路上车多嘈杂,傅知涔睨了眼时樱,不答反问:“嗓子怎么回事?”
时樱愣了两秒:“前几天出差累,感冒了——”
车厢里安静下来。
傅知涔蹙眉,语气平静打断时樱,说:“撒谎累不累,时樱?”
“一个月以来你只出差过一次。你忽然这样,张口撒谎,让我觉得我不配得到你一句尊重?”
时樱避开了傅知涔的视线,看向窗外。
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抱歉。
“你把我的道德水平抬太高了,凭什么要尊重你……”
傅知涔踩了下油门,车往前面进了一个车身的距离,刺耳的急刹将时樱的恶言恶语堵住。
傅知涔侧过头疲惫的看了眼时樱,时樱依然没有与她对视。
傅知涔说时樱:“你现在连看都不敢看我。是因为心里知道,你做的这些荒唐事站不住脚,也说服不了我。”
不等时樱开口,傅知涔兀自笑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忽然要撒谎。但你认为把自己折腾人渣模样,我就会主动向你提分手么?”
傅知涔一口气说完,没有再开口了。
车厢里变得安静无比,前方道路仍旧很堵,时樱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车厢让这座桥显得逼仄。
车里实在很闷,时樱摇下车窗,手臂撑在窗舷。
稍冷的空气扑进鼻尖,时樱感到稍微好受一点。
清了清嗓子,还是带着很浓的鼻痰腔,无动于衷说:“那我先提呢。”
“傅医生。” 时樱侧过脸,心比钢铁还硬:“抱歉,我要食言了,半年后的离婚协议能不能提前到今天。”
傅知涔哑了声,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把车横在路上,眸子染上夜晚墨色的黑。
转头,安静的看着时樱:“什么意思?”
“我们分手。”时樱深吸一口气,这回口齿清晰,甚至还露出了笑容:“对,我想和你分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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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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