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免悠然地耸耸肩,回答道:“当然了,不过在那之前……”
监控已被完全屏蔽,夏江免显得更加放松,光明正大地抬起手动用bug能力,周围的数据流随之轻微波动。下一秒,三把看起来相当舒适的全息座椅和一张简洁的会议桌凭空生成,稳稳地立在临时构建的数据空间中央。
“站着谈多累,坐。”夏江免率先拉开一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还对着时弥生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他过来。
义冼看着这手凭空造物的能力,眼底的情绪又多了几分,但他没说什么,依言走向对面那把为他“准备”的椅子。
时弥生瞧着这画面,竟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具体怪在哪儿又说不上来,只能拉开夏江免旁边的椅子坐下,却偶然注意到夏江免嘴角那抹压不住的坏笑,以及他指尖极其轻微的一点蓝色数据流光悄然没入了义冼正要坐下的椅子里。
不好,这家伙要搞事。
然而提醒已经来不及,义冼毫无防备地坐了下去——
就在他坐实椅面的瞬间,那椅子如同被突然抽掉了半截,“唰”地一下矮了下去!原本三人应该平起平坐的高度,霎时变成了义冼比他和夏江免矮了整整一个头不止,义冼整个人像是陷在了里面,只露出肩膀以上,以至于一双长腿有些无处安放地蜷缩着,看起来极其滑稽又憋屈。
义冼:“……”
他显然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整个人都是懵圈的,保持着坐下的姿势,脸上是往常平和的表情,但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的错愕,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时弥生简直没眼看,他当然知道夏江免这是在报复义冼之前带队突袭公寓、还用数据抑制器对付他的那笔账,虽然……某种程度上他也能理解夏江免这点小小的报复心理,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谈正事,而不是在这种时候因为之前的旧账节外生枝。
时弥生面无表情,在会议桌下,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夏江免的鞋面上。
夏江免吃痛,嘴角得意的笑容一僵,龇牙咧嘴地扭头看向时弥生。
时弥生递过去一个极其严肃的警告眼神,里面清晰地写着:适可而止,立刻,马上。
夏江免撇撇嘴,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但还是抬手,敷衍地打了个响指。
义冼只觉得身下的椅子微微一颤,眨眼间便恢复了正常高度,将他重新托举到与对面两人平视的位置。
“哎呀!不好意思啊义组长,”夏江免没什么诚意地朝他咧嘴笑,语气轻飘飘的,“刚构建数据空间,参数没调好,一不小心出了点小bug~您大人有大量,别介意哈。”
义冼:“……”
他看了看一脸“我就是故意的但你拿我没办法”的夏江免,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我很抱歉但我不想说话”的时弥生,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面不改色地整理了一下根本不存在褶皱的衣服前襟,仿佛刚才那个尴尬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这点幼稚的挑衅,还不足以让他失态。
座椅的闹剧结束后,气氛重回正轨。义冼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食指略微一动,直接将个人终端的数据投射到会议桌中央,神色凝重起来。
“言归正传。”他调出一份加密档案,档案封面是一个扭曲的、试图突破某种界限的数据流图腾,旁边标注着组织的名称——「数据边界协会」。
“这是我们目前追踪到的,在全息市场以及此前多个区域制造混乱的神秘组织。”义冼的声音沉稳而郑重,“根据特勤组目前掌握的线索,「数据边界协会」的成员构成……很特殊。”
他切换画面,显示出几名成员的基础信息:“这些男女几乎都曾有过类似的遭遇——伴侣因接触到尤里系统提供的‘完美虚拟恋人’服务而与他们分手或离婚。”
画面中闪过一些社交媒体截图和通讯记录片段,满是“‘他’比你更懂得如何珍惜我”、“我在全息世界里找到了‘她’,我的灵魂伴侣。”、“我们分手吧,你总以人不是完美的,让我对你多些耐心和包容,但是现在,我找到完美的恋人了。”之类的话语。
“这些成员认为,那些根据用户潜意识偏好量身定制并毫无缺点的虚拟恋人,是一种‘高级洗脑’,侵蚀了真实的情感联结,导致他们的爱人变心、家庭破裂。极度的痛苦和憎恨让他们聚集在一起。”义冼解释道,“他们的口号是‘打破虚拟枷锁,夺回真实情感’,但行事手段却越来越偏激。”
他调出几段模糊的监控录像和代码分析报告:“他们从最初的抗议、申诉,逐渐发展为有针对性的技术破坏,他们认为,只要让系统的虚拟恋人模块瘫痪、出丑,甚至制造出虚拟恋人的‘恐怖谷效应’,就能让人们醒悟,回归现实。”
“全息市场的这次紊乱,就是他们最近的一次技术测试。”义冼指向那些被标记出的异常代码,“他们在尝试一种更深层次的植入和干扰技术,试图在不引发系统全面警报的情况下,精准地破坏特定模块的数据稳定性,这次是针对恋爱模块,下一次,恐怕是任何他们觉得‘虚假’的模块。”
义冼关闭投影,望着时弥生和夏江免,进行了总结:“这便是我们面对的敌人,一群被情感创伤扭曲了方向的‘专家’,他们对系统怀有极大的恨意,并且技术正在飞速进步,放任不管迟早会酿成大祸。”
「数据边界协会」的真相被揭开,带着莫名令人窒息的,由“爱”生恨的悲凉与疯狂,临时数据空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周围被冻结的虚假监控画面在无声流淌。
夏江免一手摸着下巴,那双非人质感的眼眸里,数据流飞快闪烁,明显已经开始分析「数据边界协会」的技术模式并思索对策。
“所以是一群因‘爱’生恨的技术宅搞出来的麻烦啊,”他低声自语,另一手的小臂自然放置在腹部,手指在腰侧轻敲,“针对性破坏虚拟恋人模块?这思路倒是挺清奇。”
他忽然转头望向时弥生,习惯性地想征求他的意见:“时专员,你觉得我们……”话说到一半,夏江免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他敏锐地察觉到时弥生的状态不对。
时秩序维护员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进入分析状态,而是微垂着眼眸,瞳孔涣散地落在桌面的某处,整个人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身体显得有些僵硬,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很明显是脱离当下情境的恍惚状态。
“弥生?”夏江免收敛了玩笑的态度,不自觉向他倾身,“你怎么了?”
义冼也注意到了时弥生的异常,视线追随而来,带着询问。
被两人同时注视,时弥生骤然回过神来,猛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迅速抬起眼帘试图将那不合时宜的失态掩盖过去,但眼底最后残留的复杂情绪像是混合着恍然、刺痛和回忆的波澜,并不能完全敛去。
“没什么。”声音有点干涩,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夏江免探寻的目光,朝着义冼的方向轻轻笑了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往事。”他顿了顿,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抱歉,走神了,继续讨论行动计划吧。”
他的语调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坐姿也重新变得挺拔,仿佛刚才的恍惚只是错觉,但夏江免和义冼都清楚地知道,那绝非无关紧要,只是眼下不是深究的时机。
“行动计划很简单。”夏江免率先打破这沉默的氛围,似乎想用积极的讨论冲淡刚才的异样气氛,他规规矩矩地坐好,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擒贼先擒王,我能感知到他们代码中独特的‘怨恨’波动,给我点时间,我能反向追踪锁定他们老巢的具体坐标,然后……”他打了个响指,指尖跃动起危险的蓝色电光,“直接突袭进去,把他们一锅端了!效率最高。”
“不行!”义冼即刻反驳,眉头紧锁,“「数据边界协会」存在不是一两天,技术水平你也看到了,不但接近秩序维护部的常规水准,而且在某些方面实现了超越,他们的基地必然有极其严密的防御体系和自毁程序。贸然突袭,不仅可能打草惊蛇让他们提前转移,更可能让我们的人陷入危险,最坏的情况,是触发我们无法预料的后果。”他直视夏江免,“你的能力并非无敌,X-001。”
“义组长说得对。”时弥生开口,已经彻底恢复了平日的内敛理智,他转向夏江免,“最终的确需要以突袭收网,但绝不是现在这样毫无准备地冲进去,我们必须先削弱他们,了解他们,确保突袭的成功率和安全性。你的方案,我否决。”
夏江免撇撇嘴,虽然心有不甘,但时弥生的话他向来会认真考虑,于是抱着手臂靠回椅背:“那你说怎么办?”
会议桌上又陷入诡异的寂静,直到……
“任务需要拆解。”义冼率先提出当前最紧迫的问题,“第一步,应当立刻排查并彻底摧毁「数据边界协会」在全息世界各处投放的所有代码测试点,阻止他们继续完善和扩散那种干扰技术,这是当务之急,避免出现更大范围的混乱。”
“这个我来处理最合适。”夏江免接话,神情专注了些,“但是,义组长,有个技术关键你或许没注意到。他们投放在这些测试点之间的代码存在隐性关联,像一张无形的网,如果只单独摧毁其中一个,会当即触发警报,其他测试点会瞬间隐匿或自毁,我们就失去了顺藤摸瓜的机会,唯一的破解方法是同步操作,将所有测试点同时拔除。”
义冼眉毛蹙起,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同步摧毁遍布各处的多个目标……这需要极高的权限和精准的协调。”
“权限和协调问题可以想办法解决。”时弥生接过话头,提出了更深一层的行动核心,“但在处理测试点的时候,不,应该说是在此之前,我们需要优先追踪并锁定协会基地的准确位置,摸清其外围环境、进出通道和能量源分布,并安排隐蔽的监视。然后,”他的目光投向夏江免,“需要你利用数字化能力,在不触发警报的前提下,潜入记录基地内部的详细构造、人员分布、核心设备位置。这是为我们最终的突袭绘制地图,必不可少。”
夏江免眼前一亮:“居然是我最在行的!没问题~”
“最后,”时弥生总结道,视线扫过两人,语气斩钉截铁,“摧毁所有测试点与突袭协会基地,这两个行动务必同时进行。”
义冼和夏江免都看向他。
“这是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随即与对方大眼瞪小眼。
“时间。”时弥生逐一分析,“我们发现了他们,他们很可能也察觉到了我们的追踪,留给我们的窗口期不会太长,一旦我们开始清除测试点,无论多么同步,都存在被对方核心成员发现的风险,如果他们意识到危险,怕是会立即启动备用计划,转移、销毁证据,甚至狗急跳墙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他手指在虚拟桌面上一点:“唯有让协会在同一时间面临‘外部触手被全部斩断’和‘老家被直接端窝’的双重打击,才能在最大程度上让他们陷入混乱和措手不及,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从而被我们完全击溃。这是唯一能确保行动圆满成功,避免后续无穷麻烦的策略。”
义冼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没错。双线作战,虽然执行难度极大,但确实是收益最高、风险相对可控的方案。”
“听起来就很有意思!我没意见!”夏江免偏头去看时弥生。
行动的基本框架,就在这虚构的数据空间中被敲定下来,一场针对偏执复仇者的围剿,即将在现实与数据的边界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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