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清晨卯时，天未全亮。

这秋分之后寒露之前的清晨，透着丝丝凉意。更不要说萧梦此时身上穿的还是夏装了，即使蜷起身子缩成一团，依旧早早被冻醒了。

这三个月来，从南疆一路走到了京城，从夏日到了中秋，每一夜，她都是抱着剑缩在某棵树下或者某处小巷中度过。

今日似乎特别地冷，睁开因含泪睡去而黏在一起的眼皮，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有些忍不住被冻得发抖。怀中的剑明明抱了一夜，却依旧寒气逼人。

许是因为昨夜饮了酒宿醉的缘故，此时萧梦觉得有些头晕，胃里也难受地想吐。但扶着墙呕出的却只有酒水，都快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吃东西了。

她是灵台谷的小师妹，更是昙族族长之女，她自然是会灵术的。也是因此，短时间内没有食物对她而言并不致命，但是她终究是人不是仙，没可能一直不吃不喝的。

“大师兄……”抱着剑，无声泪落，萧梦似是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

就算被人们说成是“魔女”，她也终究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自出生之后第一次踏出南疆十万大山的孩子。

待太阳再升起一些，萧梦抹掉脸上的泪痕，抱着剑走出了巷子。先前包裹剑身的白绫已经丢在相府了，此刻昙灵银色的剑鞘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辉，根本不在乎它的主人已经因它惹上多少麻烦。

忍着晕乎乎的感觉，萧梦走向了京城的南门。她已经不想再去探究那些杀手是哪来的了，此刻她只想回到矩州，回到她的故乡去。

“唰唰唰”

数支长矛指了过来，是守卫城门的士兵。

萧梦有些无神地抬头，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拦她。只是，当看见那抹浅紫的身影，心中不免还是一颤。昨日那个丞相府的大姑娘，她竟也在这里，是她要来抓自己吗？

“你是谁？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家人？”宁清辞的眼眶红肿着，声音中透着长时间哭泣后的沙哑。

萧梦不知怎的，竟不敢直视这位相府大姑娘的目光。“不是我做的，不管你信不信。”看着地面，轻声回答。

不待宁清辞做出回应，自萧梦身后传来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不是你还能是谁，如果不是你，那你在丞相府里做什么？如果不是你，你要怎么解释你身上的血？即使这一次不是你，难道之前每一次都是我们冤枉你了吗？”

这来的不止一人，萧梦都曾见过，虽然此前她只是在暗处看到过他们，像这样面对面还是第一次。他们都是这一路上被血洗的门派的幸存者，而方才说话的是梁州金刀门的金祎。

“真的不是我，我也是追着那些杀手来的。”萧梦觉得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辩解了，如果还是没人相信，那就只能一战了吧……

“哼。”金祎不屑地冷哼，“那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是你？你这个南疆来的幽灵。”

是了，“幽昙”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一身白衣，带来死亡的幽灵，身上带着昙灵剑。于是不知从哪个起名鬼才开始就把她称为“幽昙”了。

“既然你们如此确定，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不知是醉酒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她只觉得头越来越晕了，看来必须尽快脱身才行。

金祎倒是很配合，只道：“我等今日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话音落下，那些跟着他的各派幸存者纷纷亮兵器围了上来，却只有三个使剑的踏入圈中来取萧梦。

无声的叹息，昙灵出鞘，一瞬间银光倾泻而出，只三声轻响，便见那三人的剑脱了手，竟无人能看清这女孩儿的动作，可她才12岁啊。

“去死吧！”背后的一个人突然举刀上前，向着萧梦天灵盖砍下来。

萧梦却是脚下轻旋，以舞蹈般的步伐躲开了攻击，继而顺势一剑打在对方握刀的手臂上。这一剑是用剑面打的，这才令对方侥幸保住了手臂，却也依旧见了血。

只方才这一个人制造的一瞬牵制，又有六人自六个方向同时挥剑砍来。

萧梦用力咬了咬唇，暂时止住头晕引起的眼前的天旋地转。与此同时，一剑刺出，狠狠击中了面前一剑的剑尖，只闻金属碎裂之声，那人手中的剑已化为一地碎片，人也被弹开摔在一旁。女孩儿便借着这个方位的空缺，转身提剑格挡住同时落下的五剑。

但实在是头晕地难受，萧梦感觉到自己的气息乱了，剑上传来的重量似有千钧，怕是要挡不住了……难道，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

“你们等一下！不要打了！”突然，自圈外传入一个陌生的女孩的声音，“我是涪州周庄镖局的周笑，我可以作证，那些事真的不是她做的。”

周笑的话说完，昙灵承受的重量却丝毫未减。

一抹红衣忽然落在萧梦眼角余光中，自她袖中打出的金针击在那五人剑面上，竟然凭借震荡将双方弹开了。

这反弹的力道不仅对方受了，萧梦也被震得向后摔去，却落入了那红衣女孩怀中，方才那自称周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没事吧？”原来这红衣女孩就是周笑。

萧梦轻轻推开周笑，道了谢。

不待萧梦再说什么，周笑便转向金祎，上前两步道：“我可以作证，她真的什么也没做，这一路我一直跟着她，我都看见了。伤害你们家人的另有其人！”

“所以呢？”金祎无所谓地笑笑耸肩。

“所以？”周笑有些意外，“所以你们应该去找真正的凶手，而不是为难她。”

“我们凭什么信你呢？如果你们是一伙的呢？”金祎面露嘲讽的笑。

“我……”周笑明显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

萧梦心里其实明白，对于这些人而言真相或许并不重要，他们要的是一个能出气的方式，以及，昙灵。不论真凶是谁，只要昙灵在她手上，这些人就会以灭门为借口将她“绳之以法”。

思及此，萧梦已经不抱期待，正想谢过周笑，让她不必再掺和了。脚下的步子尚未迈开，却突然一阵剧痛自左肩传来。“呃……”剧痛之下，脑海中却清明了几分，但随即而来的却是失血造成的无力感。

竟然被人背后偷袭了……萧梦撑着剑跪倒在地上。只短短一息间，沉重的无力感已经袭来，甚至隐隐有将要窒息的感觉。眼角余光瞥到了那个偷袭的人，他手中染血的刀上还泛着诡异的绿，果然是有毒的。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是周笑的喊声，却没有人理会她。

听着脚步声渐渐逼近，萧梦低头看着地面，嘴角牵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她果然是错了吧，一让再让，还以为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被人冤枉总有一个尽头……却原来，苦只能更苦，才没有什么苦尽甘来。

若是能再来一次……

一滴冰冷的泪滑落，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不论她做了什么选择，结局都是如此罢了，区别只是被谁杀而已。杀了这些人，还会有其他人，杀戮没有尽头，正如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没有尽头一般。

毒药混入血液麻木了全身，渐渐地连维持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眼前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心中默默划过一句：“亏了呢，还不如真的做他们口中的幽昙。”

“大师兄，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昙灵。娘，对不起，没能替族人复仇……”坠入黑暗中，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无尽的歉意中。

耳中最后若有若无地传来了一阵打斗声，是谁？是有谁救了她吗？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有影影绰绰的光，萧梦挣扎着想要睁眼。

“咳，咳……”才刚想有点动作，就被喉咙里的干涩惹得呛住了，不过倒也是借着这番折腾恢复了些许力气，缓缓睁了眼，一睁眼便看到了放在枕边的昙灵剑。

房间很明亮，也很陌生，没等细看，一旁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你醒啦？”

萧梦顺着声音偏头看去，这里应该是一间客栈，在不远处的桌边坐着一个暗红衣衫的少年，相貌很是清秀，透着几分女气。

扶着床沿，萧梦撑着坐了起来，左肩背后伤口处还隐隐传来刺痛，但是身体的不适已经消失了。“你是谁？这是哪？”

那少年起身随口应答：“这里是洛阳，你睡了3天。”却未回答他是谁。

许是不便告知，萧梦不再追问他的身份，转而问道：“是你救了我？”原来这个世上还有相信她的人吗？

“嗯哼。”少年发出了一声愉悦的回应，随后补充道，“不过不是白救的。”

“你……想要什么？”萧梦警惕地按住了昙灵，不过与其说是要攻击，倒不如说是怕那少年抢走昙灵。

果然，不该抱有希望的……这些人都是一样的。

那少年看到萧梦的反应，似是觉得很有趣，情不自禁笑了一下，但他的笑中透着几分邪魅，“我不要它，我要你。”

祖传的开更三连，所以今天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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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昙灵往事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