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黑色的盒子样式精巧，安小可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入目所及是满满一盒子的芭蕾舞剧票根。

《胡桃夹子》、《罗密欧与朱丽叶》、《吉赛尔》、《天鹅湖》等经典芭蕾舞剧的票根留存于盒子内，演出舞团从英皇到莫大再到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

都是安小可参与过的演出，有些演出她甚至不是第一主演。

而堆着的舞剧票里，最上面一张是下周国芭的《堂吉诃德》。

安小可指尖轻触票根，又触电般地收回，她将盒子盖好放回陆雪掌心。

眼底的神色敛下来，安小可的视线失去聚焦点，只轻声开口道。

“放回去吧，也不要跟你哥哥说我看到过那个盒子。”

陆雪懵懂地点头，又有些不解地小声询问道：“小可姐姐，哥哥去看你的演出，你不高兴吗？”

“不是不高兴。”

安小可摇头，侧头瞥向在厨房低头切菜的陆创，看他围着个围裙，厨房柔和的光线笼着他，像是从梦境走出来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跟陆雪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开口：“我只是没有想到。”

她觉得他不会来看她的演出，也应当不该来看她的演出。

这又算些什么呢？

“哥哥还有好多事你没想到呢。”

陆雪悄声跑去把盒子放回原位，又跑回来拉着安小可的胳膊笑着开口。

安小可问道：“比如呢？”

“比如他…”

刚说了个开头，就听见陆创喊她们，“过来吃饭了。”

陆创的秘密哪有美食重要。

“快点快点去吃饭啦，哥哥做饭还是很好吃的！”

陆雪把要说的话抛在脑后，拉着安小可往厨房跑，动作力道没掌控好，安小可被拽得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安小可伸手要去扶沙发边稳住自己，抓住的却是陆创的胳膊。

陆创不知道怎么赶到她身边来的，将她稳稳地扶住，坚实有力的胳膊从后背挽住安小可的身子，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混入安小可的视线之内。

“小雪，你怎么搞的？”

安小可听见身侧陆创沉声开口，拧着眉毛，看向陆雪的眼神犀利，语气也没压住。

“我只是饿了…”陆雪讪讪地开口，“对不起啊小可姐姐。”

陆创蹙着的眉头未松，“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安小可拉了拉陆创的衣袖，替陆雪委屈巴巴地抬眼看他，缓声开口道：“是我自己没站稳啦，这不是饿了嘛。”

“你语气那么凶，都把我们小雪吓着了。”

陆创睇了她一眼，神色明显松动下来，他扶着安小可的胳膊松开，改为虚扶着她的动作。

“你就惯她，任她横冲直撞的。”

“这不是，因为我们小雪可爱嘛。”

陆雪从善如流地点头，捏着自己粉嫩的脸卖萌，“哥，再不吃饭，我们就快饿死了。”

-

夜色浓郁，身旁的陆雪睡得很熟，在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人占了大半张床。

安小可缩在角落里还没入睡，在数了第八百七十五只羊之后，从床头摸了手机给陆创发消息：

【安小可：小雪她…睡相真的有点差。】

现在快凌晨一点，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只剩下陆雪浅浅的呼吸声和磨牙声。

然后是手机的震动声，陆创消息回得很快：

【陆创：……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让她和你睡觉】

【陆创：她是不是在磨牙？】

安小可捧着手机默默点头：【刚还说梦话了，说想喝芋泥**奶茶，我差点就要下楼给她去买了。】

和陆创的聊天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安小可抱着手机往边上的角落挪了挪，陆雪却又不依不饶地跟了些过来。

甚至还翻了个身要扑到安小可身上。

陆创的消息发了过来：【你把小雪喊醒吧，让她到我这里来睡。】

安小可侧头看向一旁熟睡的陆雪，看她小脸上的肉随着呼吸微动，睫毛长长偶尔翕动，漂亮又乖巧，像个小天使。

如果她不磨牙与说梦话的话。

安小可的指尖轻触键盘，把手机的光源调得暗了些：【她好好睡着呢，不吵醒她了。】

【陆创：那我过来把她抱走吧，明天早上再悄悄抱她到你房间。】

还挺靠谱的主意。

【安小可：那也好】

-

陆创来得很快，安小可刚摸黑走到客厅，就见陆创拿备用钥匙开了大门进来。

客厅黑漆漆的一片，只能隐约辨认出人影，所有的神色连同遐思一块隐遁进黑暗。

“怎么不开灯？”陆创问道。

“我怕灯太亮会把小雪叫醒。”

陆创轻笑，“她睡得跟死猪一样，不会吵醒的。”

“……那可是你亲妹妹。”

安小可默默吐槽他，胳膊有熟悉温热的触感——陆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过来扶她——她转了转自己的脚踝，“我的脚好像快能正常走路了。”

陆创的回答冰冷无情，“不要给自己立FLAG。”

“……你能不能盼点我好。”

陆创似乎轻笑了声，在夜色里难辨神色，没说话。

墙上的挂钟“滴答”响了一声，以声音指示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整。

安小可侧头看向陆创，“这么晚，为什么你还不睡呢？”

“刚和一个国外的客户开完会，他那边有时差。”

安小可点了点头，试图辨别出陆创脸上是不是有倦色，但是黑暗阻隔了视线。

她突然想起白天萧飞白话语间透露的消息，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今天是萧飞白来接我去的舞团，他好像跟国芭谈得挺好。”

“嗯，”陆创没什么大反应，只淡淡开口道，“我知道的。”

“你不着急吗？国芭的单子，应该挺大的…”

两人走到卧室门口，房间门悄声打开前，陆创低声开口：“我不会为了无谓的事着急。”

“萧英志和萧飞白是想打压我、想和我恶性竞争，但是公司运行得很好，你不用想这么多。”

“你只管养伤就好。”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你只管跳你的芭蕾。”

安小可匝密的睫毛笼了下来，她抿了抿唇，低低地“哦”了声。

“我知道了。”

-

陆雪看起来睡得无知无觉，也小小轻轻的一个小姑娘，然而陆创要把她从床上抱走的时候，陆雪的小手紧紧地抓着床沿。

陆创简直怀疑陆雪是不是做了一个游泳溺水的梦——不然为什么脚不老实总是乱踢，又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地死死抓着床沿呢？

“我去睡沙发好了。”

安小可止住陆创把陆雪从床上抱走的尝试，“就让她睡在这吧。”

陆创拧眉，“沙发很硬的，桑诗夏房间的钥匙你没有吗？”

“没…夏夏去拍戏前刚把自己钥匙弄丢，我就把我的钥匙给她了。”

安小可弯腰要从床上拿被褥，“沙发挺好的…”

但她没拿动。

陆雪一人睡两条被子，被褥被她占得死死。

“……”

陆创见状缓声开口：“睡我那吧，客房是空着的。”

-

陆创用手捂着安小可的眼睛，带她进入自己的房子。

环境一下子重归光明，被黑暗包裹的情绪也在此刻暴露出来。

安小可的眼睛逐渐适应光亮，她抬手微扣陆创的手腕，“好了。”

陆创的手便从安小可的眼睛上撤离，微凉的触感从眼皮上消失，她听见陆创缓声开口道。

“你明天还要去附中，时间安排得很满，早点休息吧。”

“嗯。”

安小可点头，又抬眼看他，“你明天要顺便去看看永良中学吗，应该也好久没回去了吧。”

永良中学和舞团附中，是他们荒唐叛逆少年时代的象征。

但是那些往事都已过去，徒留下一点空荡荡的回忆。

陆创垂眼，“不了，我还有工作。明天我会让江助来接你。”

“那也不用了。明天张子辰也会去附中，我到时候拜托他开车送我好了。”

安小可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没去瞧陆创的神色。

只听见他在自己头顶开口，“也好。”

陆创的回答太过云淡风轻，仿佛先前在林文办公室和病房的剑拔弩张都只是安小可一人的想象。

她开始有些确信的，之前陆创说要赞助破风车队，不是因为再度勇敢地面对，更不是因为她。

他有他万万千千的考量，但这些考量似乎都无关年少的炽热梦想和她。

安小可抿了抿唇，喊他：“陆创。”

“嗯？”

“下周国芭的《堂吉诃德》，你会去看吗？”

陆创闻言愣了愣，顺着安小可小巧的鼻尖落到她好了大半的脚尖。

他摇头，“不会，我有工作。”

“骗子。”

安小可抬头看向陆创，含水的眼眸撞进陆创凉薄的视线里，“我看到你那个盒子了，明明里面就有《堂吉诃德》的票据。”

陆创微怔，随后眼神微闪，避开安小可灼灼的眼神。

他耸肩，“团长送的，就收着了。”

“那《吉赛尔》《睡美人》《天鹅湖》呢，你不要告诉我英皇舞团会给你寄票。”

“陆创，我弄不明白你。”

安小可顿了顿，再度开口时清脆的少女音显出一些艰涩的意蕴，“你为什么要去看那些演出，为什么都已经决定赞助破风车队却又拒绝去附中？”

为什么，什么都不跟她讲呢。

那整整一盒的创可贴是，那满满的舞剧票更是。

陆创哑声无奈地笑，“因为我懦弱啊。”

“赞助是商业利益，拒绝去附中是因为我还不敢面对，至于你的演出…”

陆创后半句话足足停了半分钟，才又缓缓接上。

“我只是想看看，一个人坚持梦想能有多少闪耀。”

聚光灯下，安小可在舞台上尽情跳舞，足尖点出万丈柔情和热情。

而他踽踽落座观众席中，只敢抬头看着安小可闪耀。

安小可闻言鼻尖酸得要命，她抽了抽自己的鼻子，开口道：“已经过去六年了啊陆创，你可不可以不要苛求自己了。”

“是啊，已经六年了。”

陆创眼眸深深，他摇头道，“但我还是做不到。”

安小可掉下眼泪来。

“啪嗒”一声低落在木板上，泪滴溅开去。

陆创看向地上浅浅的水渍，又去看安小可泛红的眼眶，他有些慌乱地从茶几上抽了纸巾过来。

一大堆餐巾纸被塞到安小可掌心，陆创摇头，“你哭什么啊，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是的…”

安小可努力憋住泪意，却好像哭得更凶，眼泪都掉到她掌心中去，将纸巾打湿。

“对不起，是我不该问这些的…”

陆创从她掌心拿了纸巾，俯身轻擦着安小可的眼泪，他凑得极近，轻声哄她。

“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啊，你这些年是不是白长了。”

“下周的《堂吉诃德》我会去看的，明天我也会到附中来接你，不哭了好不好？”

安小可水灵灵的眼眸望着陆创，她点头又摇头，“你要来看演出，但你不要来接我。”

既然永良中学对于陆创来说，是个不愿意再回到的地方。

那就不让他回好了。

如果凭着自己的一腔愿望，而让陆创感到痛苦的话，那再差劲不过了。

“…好，你说什么都好。”

陆创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他摸了摸安小可的脑袋，“现在去睡觉好不好？”

“好。”

-

第二天早上七点整，安小可在客房被陆创叫醒，她眼睛又重又沉，迷迷糊糊地又不愿起来。

陆创直接把小小的冰袋敷到安小可还肿着的眼上。

冰凉的触感从皮肤刺激大脑，安小可一下子清醒过来。

“好冰！我不要敷！”

“你自己去看看眼睛有多肿，”

陆创无奈地摇头，“而且差不多是时间回去了，小雪应该就要醒了。”

安小可没睡好，或者晚上哭了，第二天眼睛就会肿得很离谱。

而这两项她昨晚都做了。

现在怕不是能直接肿成单眼皮。

安小可苦着脸起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陆创家出去，蹑手蹑脚地要回到自己家。

只是门刚打开，她和陆创就在门口看见了刚回家的桑诗夏。

本来想悄悄给安小可一个惊喜加惊吓的桑诗夏，这回自己受到了一个超大惊吓——

眼前的安小可睡衣和头发都凌乱，眼睛像是哭肿的样子，旁边还站着个陆创让她把鞋子穿好。

安小可看起来有些憔悴，陆创一如既往的精神挺拔，看向安小可的眼神似乎多了点难以捉摸的意味。

桑诗夏吞了吞口水，“你们…睡了？”

“不…”

安小可刚要开口解释，谁料对面自己家的门也开了，陆雪穿着小熊睡衣走出来。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安小可，“小可姐姐昨晚不是跟我睡的吗，为什么从哥哥家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