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魂

唱戏的女人在不甘与愤怒中走向了湮灭,被烈火包裹的戏台彻底化成了一片废墟。周澜平的尸体趴在地上,伸出手,无知无觉地指着身前的木头。

一支精巧的头钗躺在木头下面,被烈火渡上了一层融融的光。那位一直陪在周澜平身边的同事不见了,一缕风自外界而来,吹散了蒸腾的浓烟。

被光芒包裹的盘古釜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正在完成它最后的使命。盘古釜外缭绕着浓郁的血气,一丝细线从上到下连接着周澜平的尸身,触手一般吸食着他仅存的血液。

封印的进程在这种吸食中陡然加快,周澜平的身体渐渐失去水分,变成了干枯的木乃伊。他就像一个提供物质的储蓄罐,源源不断地向盘古釜输送最后的养分。

破碎的逻辑空间与燃烧的黑灰一起,化成了细小的尘埃,巨大的封印环网住了混沌的本体,它拼尽全力向外冲,却被血气与白光毫不留情地拉回去,禁锢在小小的囹圄中。

一缕青烟缓缓地从远处飘来,停留在破碎的混沌上方,青烟凝聚成一个穿着铠甲的人,他骑在马上,拥有和周澜平一模一样的相貌。

“还记得小时候,村里人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将军庙听戏,每逢年节,将军庙会请一帮戏剧院的演员,在庙门口的台子上演大将军的故事。”

“在村里长大的孩子们没有不喜欢大将军的,大伙儿听着将军的故事长大,在将军的庇佑下获得了收成,也希望像将军一样,成为一名受人景仰的英雄。于是我带着这样的信念答应了封管局的要求,从那一刻起,我的理想就已经实现了。”

“可惜理想的实现总要伴随着各种各样的代价,不论我,还是吴杉……我们都在为这个世界而努力,这是我们的初心,也是我们一生仅有的贡献。”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理想也好,良心也罢,我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所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这就够了。”

“也许未来仍有无数你我这样的人成为世界的无名者,我们得不到感激,也得不到祭奠,我们会被世人遗忘,成为千千万万颗构筑长堤的沙砾。”

“但即便如此,我也希望你不为前途所忿,相信自己的信念,当未来到达那一刻,你会选择一个正确的方向。”

“与你相处的时光很开心,再见,和我一样的……创世者。”

缥缈的青烟跟在混沌之后,丝丝缕缕地融化在盘古釜中。周澜平尸身上的细线消失了,他的身体碎成了一把尘灰,永远地留在了过去与现实的夹缝中。

……

“吕景然,醒醒,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谁知道呢,也许他看到了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再等等吧,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

吕景然耳边恍惚传来了几道熟悉的声音,他蹙起眉,模糊的意识还在现实与幻境中不断徘徊——他想起了时衍,想起了吴杉,想起了几千公里外的暮色与朝阳,但周澜平的声音又持续不断地在脑海中回响,他就像一个被情绪充满的氢气球,只要一点微不足道的火焰,就能彻底炸得粉碎。

“你知道混沌里有什么,但你却没有提供完整的情报,是打算一辈子都住在监狱么?”

“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与其关心我怎样,不如关心关心这位小兄弟,万一他醒不过来了呢?”

时间已经转到了晚上,县里的人没有夜生活,早早地回家睡觉去了。时衍一行人刚从破碎的逻辑空间中脱身,尚未理清其中的来龙去脉,就发现吕景然人事不省地躺在庙门口,手中攥着盘古釜,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痕,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睁眼。

时衍没有从吴杉口中得到答案,他抱起吕景然,大步流星地跨出庙门,直奔外面的停车场而去。

吴杉与老杨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一个人将吕景然送上车后座,然后车门一甩,自己坐在了旁边。

他俩互相对视一眼,摸不准时衍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位小兄弟太淡定了,别人受到欺骗不说大打出手,怎么着也得奓一回刺,但他好像压根不在乎,就这样的态度,要么天生不知道“发火”俩字怎么写,要么就是心里有数。

就在他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时衍怀里的人突然动了。

吕景然似乎昏迷得很不舒服,蜷在怀里的手忽然抓住了时衍的衣服,发癔症似的在他怀里低语:

“你别走,别走,回来……”

谁别走,谁回来?

时衍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皮肤碰到了吕景然发热的额头。

烧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吴杉与老杨刚上车,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凑成了一对儿小聋瞎,对时衍这过分亲昵的举动视而不见。

时衍将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肩膀上,又拿起从吕景然手中收缴的盘古釜,仔细观察这枚小小的容器。

盘古釜上依旧刻着密密匝匝的铭文,刚封印的混沌像个不知疲倦的熊孩子,在里面左突右撞……可不知怎的,时衍总觉得这东西和他以往接触的盘古釜有什么不同——

不是工艺或形制上的区别,这支盘古釜似乎缭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从外表上看总有种不详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封印混沌的容器变得不详?

吴杉在后视镜里有意无意地望着吕景然,时衍抬起头,猝不及防地说道:“有事吗?”

吴杉被人抓了个包,大大咧咧地呲牙一笑,说道:“我很好奇,明明我们什么也没干,这混沌到底是怎么被封印的?”

吴杉这话实在太有指向性了,在场众人中唯一有嫌疑的就是吕景然。时衍眯起眼,冷冷地说:“无论过程如何,任务都已经完成了,你身为处长,不应该操这样的闲心。”

“‘只论结果不看过程’,要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觉悟,封管局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了。”

时衍细细摩挲着盘古釜上的纹路,没有将吴杉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你的意思是,封管局藏污纳垢,埋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吴杉冷笑一声,回敬道:“我可没这么说,别到时候又成我思想觉悟有问题了。”

苍凉的群山一到夜晚就变成了蛰伏在地的巨人,它们高大、安静,吞噬了月光与星辰,浑身上下都被浓郁的黑暗所包裹。

吴杉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其他东西,寂静的轿车里少了两个人的针锋相对,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周澜平,男,19XX年生,原永兰分局外勤,七年前调至成海,担任处长一职,又于一年后参与某‘成长型’封印任务,与同队九名同事共同殉职。该任务档案被列为封管局机密,至今局长以下无权查看。”

吴杉被时衍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转过头,神色莫名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们就打算这么装死到底呢。”

“既然是机密,那我也无权查看,但你不同,你身为知情人,故意隐瞒危险,陷外援于险境而不顾,并枉顾局内安全条例,没有疏散居民,将他们暴露在随时失控的混沌周围……就算我不追究,你也得对上面做出解释。”

吴杉被他一激,又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们成海分局的人都是一路货色,说好听了是过来支援,说难听点就是要封口。我们当年提交过多少次申请,周澜平的父母哭过多少次,你们这帮少爷营里长大的知道吗?你们有什么资格对他当年的任务指手画脚?”

他情绪波动太大,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正好把在幻境里挣扎的吕景然吵醒了。

吕景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处在烈火灼烧的戏台上,他浑身上下都很热,干涩的视线对准了身旁的时衍,一时间,木梁下的那张脸像一缕幽魂,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的防线。

“不……不!”

吕景然一把抓住时衍的胳膊,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力气大得像是要掐进肉里。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截木头,拼尽全力将自己浮出水面。

时衍微微一怔,不自在地别开眼,低声道:“没事,已经结束了。”

“结……束。”

吕景然的所有感官终于在惊醒后逐渐归位,他没有闻到刺鼻的浓烟味,也没有感受到手掌间那股惊人的热量,一切残骸都被留在了时光的夹层,他带着自己的魂回来了。

“混沌……封印了吗?”

吕景然的嗓音有些哑,如同在沙漠中迷失的旅人,他渐渐松开了时衍,喉头一下一下的滚动着,所有毛孔都在同一时刻感受着外界新鲜的空气。他疲惫地闭上眼,盖住了自己被惊惧刺痛的肝胆。

然而他的头依旧枕在时衍肩上,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车内瞬间多出了一层暧昧的气氛,吴杉适时地闭上嘴,将那些不干不净的抱怨咽回了肚子里。他转头望向窗外,七窍的烟全都顺着鼻孔往外冒。

“封印了,明天我们就走。”

“这就要走?没想到你们还挺大度的。”

老杨终于听不下去了,他轻咳一声,对吴杉说:“处长,澜平出事的那年他们还没参加工作呢,你火气别那么冲。”

“没参加工作又怎样,他是时初的弟弟,周澜平当初离开这儿就有他姐姐的份,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时衍猛一下抬起头,在后视镜中对上了吴杉的目光,平静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澜。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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