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姐额头上的弹孔与水下洞穴中的那具尸体一模一样,说明这一切不是偶然,是混沌为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
但就算知道了死因,吕景然也绝对想不到这颗子弹是从张奉秋的枪里射出来的。
多讽刺啊,她上一秒还在幻想普通人的生活,下一秒就被自己的爱人射杀,那时的陈含是怎么想的?吕景然翻来覆去地回忆当时的情景,似乎只能从她脸上看到“疯狂”二字。
也许她当时什么都没想,满脑子只有“注定会死”这一个结局。
“她辜负了过去的自己。”
原本沉默的吕景然突然冒然出声,立刻吸引了张奉秋的注意。
他瞬间从地上站起来,一步走到吕景然面前,伸手拽住他的领子:“陈含跟你说过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一只修长的手搭在张奉秋手腕上,时初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无波无澜,却令张奉秋心下一凛,下意识松开了手。
吕景然倒退半步,深深地吸了口气。陈含与他分别前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但死亡却毫不留情地划下一条线,将他们流放于生死两端。
“张哥,斯人已逝,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了,你确定要听吗?”
从吕景然看到他的那刻起,张奉秋的精神状态就已经趋于崩溃,亲手杀死爱人的痛远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如果此时有个人在他心里火上浇油,那张奉秋会变得如何,他们的命运又该走向何方?
“你说吧,我想听。”
也许是时初的那一眼让他冷静了不少,又或者张奉秋已经逐渐开始认清现实,他再一次坐回墙角,脸上再也没有身为警察的从容与镇定,与街边的流浪汉相差无几。
吕景然看向时初,时初点了点头,他便走过去,坐在了张奉秋身边。
吕景然将陈含最后和他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奉秋,这期间整个逻辑空间像是被一颗褐色的琥珀包裹着,琥珀里藏的是一个人的真心,它永远地凝固在那,再也不会随着时光褪色。
“张哥,言尽于此,节哀吧。”
张奉秋默默地低着头,一个将近一米九,见识过腥风血雨的汉子,就只能狼狈地蜷在墙角,连哭泣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他是杀了陈含的罪人,他亲手了结了彼此的人生,还有什么资格掉眼泪呢?
吕景然觉得此时不应该再打扰他,他悄悄地撑着墙面站起来,突然听到了张奉秋的声音:
“这一代的陈家家主原本不是她,她只是一个偶然出生的,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女孩,这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吕景然脚步一顿,干哑的嗓音中冒出一句话:“是,我知道。”
张奉秋一把一把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举手投足间露出了微微的焦躁。
“陈家每一代的继承人都是男性,他们是从过去的封建时代流传下来的,骨子里就有重男轻女的本性,所以第一个生下来的女孩会被他们杀掉,防止那把刀出现‘误判’。”
等会儿,什么叫“误判”,一把刀也有自己的意志吗?
“陈含出生以前,陈家的第一个女孩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自己的亲人手里,没有人同情她们,过去那个年代死掉的女婴很多,她们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简直骇人听闻,这样的家族凭什么进封管局,局里都不政审的吗?
“只有所谓‘长子’,才能成为那把刀的继承者……当然了,刀自己也有想法,所以不是每个长子都能继承,只有获得它的认可以后才能驾驭,在此之前,陈家两代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原来如此,怪不得陈家老爷子和陈含他爸的攻击方式那么诡异,怎么看都不像个平常练刀的,这么说,含姐是以长女之身获得了那把刀的认可,这在陈家绝对是前无古人,所以她才能成为这一代的家主。
“陈含她爸以一己之力保下了这个女婴,但当时没有人承认她‘长子’的身份,虽然陈家把她当男孩培养,可说到底她是个女人,陈家这样封建的家族必然会想出一些邪门歪道,企图让那把刀改变主意。”
那把刀上千年来都没有落在过一个女人的手上,这给他们无端增加了自信,让他们大摇大摆地创造私生子,只为获得一把刀的承认。
人受制于刀,成为了刀的附属,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家族仿佛是一堆表演戏剧的傀儡,操纵着空荡荡的躯壳,去完成他们一厢情愿的使命。
“怎么样,是不是听上去很烂俗?就是这么一个烂俗的桥段出现在现实中,令所有人无能为力。”
而陈含,以唯一的例外成就了这段烂俗,也许她会断送陈家的路,又或者,以己之身开辟先河,让越来越多的女孩脱颖而出。
但无论结果如何,这个唯一的例外消失了。
张奉秋苦笑一声,抬起头,仰视着吕景然。他的眼睛里盛满了血丝,嘴角要笑不笑地抽搐着,眼神中充斥着哀伤。
“我甚至连她的尸体都带不回去,这就是我们这些当外勤的命吗!”
不止陈含,张奉秋,时初,甚至吕景然自己,如果有一天不得不死在混沌里,那么连躯壳都不存在的世界里,还有什么能证明他们的存在呢?
吕景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张奉秋,诚恳地说道:
“我不知道。”
“死人用过的东西会变成垃圾,大部分进入焚化炉,小部分随着亲人家属的遗忘随手丢在充满灰尘的角落里,而我们本身作为精神创伤的一部分,会在时光的长河中被渐渐治愈,然后释然,遗忘……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亲人在世的时候尚且如此,如果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任何与你有关的人,那就算彻底死了,有没有尸体还有区别吗?”
可死亡也是分高低贵贱的,平静安详的死与死于非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等级。
“张哥,我不会劝你想开点,因为我自己也想不开,我也知道命运不公,谁都想长命百岁,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想像含姐一样死在这,还是继续往前,封印这个混沌?”
吕景然明明是一个晚辈,他没道理站在这长篇大论,可是无论陈含亦或张奉秋,在他心里已经不像初识那样陌生且高大了,去掉前辈这层滤镜以后,每个人都是一样脆弱,谁能在死亡面前享有特权呢?
张奉秋盯着他,盯到吕景然缓缓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才开口说道:
“小弟弟,你为什么不去当谈判专家呢?我看你特别合适。”
吕景然:“???”
这都哪跟哪啊,他不就说了几句真心话吗,搞得跟嘴炮一样,听上去多难为情啊。
“你啰啰嗦嗦的性格是跟谁学的,队长吗?队长平常可没那么多话。”
吕景然:“……”
是啊,时初就跟她那倒霉弟弟一样,平常惜字如金的,想对两句话都难!
“时家养出你这样的性格,还真挺难得的。”
他一时竟不知道这是真话还是反话!
“算了,不管怎样,任务优先,我也想知道陈含看见了什么,为什么会生出那种想法。”
是了,陈含最后一刻的表现很反常,以她的性格,不应该那么极端。
吕景然心思一拐,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从含姐的那几句话来看,她似乎看到了他们的结局,那她知道自己注定会被张哥所杀吗?
这想法甫一出炉,立刻令他不寒而栗。
那她是自己往枪口上撞的,还是……这一切是命运导向的必然,无论怎样都无法更改?
还有,她最后说吕景然是“混沌”,这又是什么意思?
身在其中的吕景然越发一头雾水,他迷茫地戳在墙角,脑子里不停回放着陈含的那几句话。
“小然,你还能继续走吗?”
时初的一句话打断了吕景然的复盘,他眨眨眼,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姐,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可以继续前进。”
反正混沌大度,在他走出柜门的瞬间就治好了他身上的伤。不过这么一来,是否代表他们看到的只是幻境?
他们在幻境里摸爬滚打,所受的伤都是不存在的,唯有最后这一次,队友间自相残杀,才导致一个人死于非命。
吕景然一怔,他感觉自己隐隐碰到了逻辑空间的真相。
“我还有一个问题。”
张奉秋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一个趔趄,狼狈地撑在了墙壁上。
“我们之前认为,只要按照绿光的指引就能找到正确的那扇门,可是上一次陈含和这位小弟弟出现在一扇门中,是否代表我们的猜测是错的?”
没错,这明显是不合理的,明明还有时初的那扇门没走,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反常?
吕景然看着他,也发表了自己的疑问。
“你说的没错,这扇门中只有我和含姐两个人,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吗?”
作者过生日去啦,对不起啾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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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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