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单

清晨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斜斜地落在第三组第四排的座位上——那是皋翊的位置,此刻却空得扎眼。我把书包往自己桌上一甩,拉链没拉严,里面的数学练习册滑出来,角上还沾着上周军训时蹭的草屑。目光下意识往旁边扫了一眼,椅子腿旁没有他常穿的那双黑色板鞋,桌肚里也没像往常一样塞着半瓶没喝完的冰可乐,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在阳光下显露出清晰的轮廓。

“凌皛,你看什么呢?”苏昉初抱着一摞英语作业本走过来,校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细细的银链,“皋翊今天没来耶,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我收回视线,弯腰把练习册捡起来,指尖在皱巴巴的封面上蹭了蹭,语气尽量装得随意:“谁知道,说不定是昨天摸底考没考好,躲家里哭了。”话一出口就后悔——昨天考完试他拍我肩膀时,眼神亮得很,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因为考试哭的人。

苏昉初“噗嗤”笑出声,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绕回座位坐下:“你别嘴硬啦,刚才你盯着他座位看了好几秒呢。”她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熟悉的小本子,翻开到新的一页,笔尖顿了顿,“我昨天还看见他在操场角落写东西,本子是黑色的,不像我的这么花哨,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记日记。”

我没接话,翻开数学课本。讲台上的钟滴答作响,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吵吵嚷嚷的,后桌的男生在讨论昨晚的篮球赛,前排的女生在分享新出的口红颜色,可少了皋翊那股子总带着点戏谑的声音,连空气都好像变闷了。以前他总爱上课传纸条,要么画个歪歪扭扭的银白发小人(明摆着是我),要么写“这老师讲课像催眠”,我每次都揉成团扔回去,现在却突然觉得,那纸条要是能再出现一次也不错。

第一节是数学课,老陈抱着教案走进来,目光扫过全班,在皋翊的空座位上停了两秒,眉头微蹙,却没说什么。我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半天,也没画出一条完整的抛物线——脑子里总冒出军训时的画面:军体拳对练时他硬接我一拳的样子,拉歌比赛后靠在梧桐树上的剪影,还有那颗薄荷糖的清凉味道,裹着点说不出的甜,在舌尖迟迟散不去。

“凌皛,这道题你来解。”老陈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猛地回神,看见全班同学都在看我。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目光落在黑板上的题目上,脑子却一片空白。后排传来几声低低的笑,我攥紧了笔,耳朵有点发烫,正想随便蒙个答案,突然想起上次数学课,皋翊在下面用胳膊肘碰我,小声说“辅助线画错了,应该连AC”,那时候我还嫌他多管闲事,现在却希望他能再碰我一下,哪怕只是骂我一句“笨蛋”。

“坐下吧,上课认真点。”老陈叹了口气,点了另一个同学的名字。我坐回椅子上,后背已经汗湿了一片。苏昉初偷偷转过来,递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别走神啦,下课我给你讲”,末尾还画了个笑脸,和皋翊那颗薄荷糖包装纸上的笑脸有点像,却又不一样——少了点漫不经心的温度。

下课铃一响,我就抓起书包往教室外走。走廊里人很多,我绕开打闹的同学,往操场方向走。昨天军训结束后,这里还留着我们练军体拳的痕迹,草坪上有几块被踩得发白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我和皋翊对练时踩的。我在梧桐树下站了会儿,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和那天晚上的声音一模一样。我摸了摸口袋,没找到薄荷糖,只有一颗昨天妈妈塞给我的水果糖,甜得发腻,一点都不好吃。

“凌皛?你怎么在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赵刚,他今天没穿军装,换了件黑色T恤,看起来比军训时温和多了。我赶紧收回手,站直身体:“没什么,就是出来透透气。”

赵刚走到我旁边,靠在树干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却没拿烟,只是捏着盒子转了转:“皋翊没来上学,你知道吗?”我心里一动,点点头:“知道,早上就没看见他。”

“他爸爸昨天给班主任打电话,说他要休学一周。”赵刚的声音低了点,风把他的话吹得有点散,“那小子……心里压力大,得好好调整调整。”我愣了一下,“压力大”?皋翊看起来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军训时再累也没抱怨过,摸底考也胸有成竹,怎么会压力大?

“他妈妈走得早,就他和他爸爸两个人过。”赵刚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继续说,“他爸爸忙生意,平时也顾不上他,那小子看着张扬,其实心里比谁都细。”妈妈走得早?我攥紧了手,突然想起自己——我从小就没见过爸爸,妈妈忙着公司的事,家里总是只有我一个人。以前觉得自己和皋翊完全不一样,他是众星捧月的富二代,我是别人嘴里“没爸的不良少年”,可现在听赵刚这么说,倒觉得我们有点像,都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家,只是他比我会装,装得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教官,他……”我想问皋翊到底怎么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赵刚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别担心,他爸爸已经请了心理医生,好好休息一周就好了。对了,你要是想联系他,别用微信,那小子没加几个人,他爸爸说他最近都不怎么看手机。”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原来我们连微信好友都不是——之前军训时明明有好几次机会,比如苏昉初拉着我们建班级群,他却笑着说“我不用微信”,我当时还觉得他装清高,现在才知道,他可能只是不想被人打扰。

回到教室时,第二节课已经开始了。语文老师又讲起朱自清的《背影》,读到“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时,我突然想起昨天放学时,在学校门口看到的那个男人——穿着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正站在一辆黑色宾利旁边打电话,语气很轻,像是在哄什么人。当时我还以为是哪个同学的家长,现在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皋翊的爸爸。

下课铃响后,苏昉初把整理好的数学笔记递给我,纸上用不同颜色的笔标着重点,旁边还画了小图标:“我问了班长,他说皋翊可能是生病了,让我们别太担心。”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班长说皋翊家特别有钱,他爸爸是做房地产的,不过他平时一点都不炫耀,不像有些同学,天天把名牌挂在嘴边。”

我翻着笔记,没说话。其实我家也不差——妈妈开的公司在业内小有名气,我身上的衣服、书包也都是名牌,只是我不爱穿,总觉得太扎眼。以前觉得皋翊和那些靠家里的富二代不一样,现在更确定了——他的张扬里藏着的,不是傲慢,而是孤独。

中午吃饭时,我没去食堂,而是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冰柜里摆着冰牛奶,我拿起一瓶,又放了回去,转身拿了一盒薄荷糖——和那天皋翊给我的一样,包装纸上画着笑脸。付完钱,我拆开一颗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和那天晚上风吹在脸上的感觉重叠在一起,心里却比那天更烦,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下午的体育课,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男生们组队打篮球,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看着他们在球场上奔跑、呐喊。以前皋翊肯定会拉着我一起打,他打篮球很厉害,运球时总爱耍帅,引得旁边的女生尖叫,我每次都故意盖他的帽,他却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现在球场上少了他的身影,连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都显得没那么热闹了。

“凌皛,要不要一起玩?”班长跑过来,手里拿着篮球,“少个人,你来吧。”我摇摇头,指了指旁边的台阶:“不了,你们玩。”班长也不勉强,转身跑回球场。我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翻到通讯录,想找个人聊聊,却发现除了妈妈和苏昉初,没什么可联系的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最后停在微信图标上——要是加了皋翊的微信就好了,哪怕只是问一句“你没事吧”,也好过现在这样,只能坐在这儿,对着一颗薄荷糖发呆。

放学回家时,司机已经在学校门口等了。我坐进车里,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让司机在皋翊家附近的路口停一下。其实我并不知道他家具体在哪,只是听赵刚说过,就在这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小区门口有保安站岗,里面的别墅一栋比一栋气派,我站在路边看了会儿,没看到那天的宾利,只有几辆豪车进出。风一吹,薄荷糖的味道淡了点,我转身往回走,心里却突然松了口气——至少他现在在家,有爸爸陪着,应该不会太孤单。

回到家,妈妈还没回来。家里的阿姨做好了饭,我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回了房间。书桌上放着昨天我偷偷又拿了一张的摸底考卷,我拿起来翻了翻,突然想起考试时,后面传来的写字声——皋翊写字很快,笔尖划过纸的声音很轻,却很有节奏,像一首安静的歌。我把考卷放在一边,打开电脑,想玩会儿游戏,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最后只好关掉电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突然响了,是妈妈打来的。“皛皛,妈妈今晚要加班,就不回去了,你自己早点休息,记得锁好门。”电话里的声音很疲惫,还夹杂着键盘敲击声。“知道了。”我应了一声,挂了电话。房间里很静,只有墙上的钟在滴答作响。我摸出枕头下的薄荷糖,又拆开一颗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让我稍微清醒了点——原来我和皋翊一样,都是守着空房子的人,只是他比我更勇敢,敢把孤独藏在张扬的笑容里,而我,只会用冷漠伪装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皋翊还是没来上学。教室后的空座位越来越显眼,苏昉初每天都会在他的桌肚里放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当天的作业和课堂重点,偶尔还会画个小太阳。我每次路过他的座位,都会忍不住看一眼,便签纸从一张变成两张,再变成五张,像叠起来的小小心意,在空座位上绽放出微弱的光。

周三那天,班主任在班会课上说了皋翊的情况,没说得太详细,只说他“身体不适,需要休学一周调整”,让我们不要议论,也不要打扰他。我坐在下面,手里攥着那颗没吃完的薄荷糖,包装纸被捏得皱巴巴的。突然想起军训时,他故意碰我的脚踝,故意在拉歌比赛时往我口袋里塞糖,故意在军体拳对练时逗我——那些我以为的“挑衅”,现在想来,或许只是他想和我靠近的方式,只是我太笨,直到现在才明白……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苏昉初把第六张便签放进皋翊的桌肚,回头冲我笑了笑:“下周他应该就能回来了吧?我还想让他看看我的军训日记呢,里面写了好多他的糗事。”我点点头,没说话。其实我也有想对他说的话——想告诉他,我那天摸底考应该考得不错,想告诉他,我也喜欢薄荷糖的味道,想告诉他,他不在的这一周,教室真的很无聊。

放学时,我在学校门口看到了皋翊的爸爸。他还是穿着西装,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正和班主任说话。我放慢脚步,听见班主任说:“皋翊同学的情况好多了,心理医生说他下周可以回来上课,不过还是要多注意,别给他太大压力。”皋翊爸爸点点头,声音很轻:“麻烦您了,老师,这孩子从小就犟,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我赶紧加快脚步,坐进车里。司机问我要不要直接回家,我想了想,说:“去便利店,我想买点东西。”这次我买了两盒薄荷糖,一盒放进自己的书包,另一盒放进了口袋——下周见到皋翊,我要把这盒糖给他,顺便告诉他,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上课传纸条太麻烦了。

车窗外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军训时傍晚的天空。我剥开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里带着点甜,和那天晚上骑在自行车上的感觉一模一样。原来有些在意,不是刻意的,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像薄荷糖的味道,慢慢渗透进心里,等发现的时候,已经甜得发腻了。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心里突然不烦了。下周,那个空座位就会被填满,那个带着红头发、总爱逗我的皋翊就会回来,到时候,我要好好跟他比一场,不管是考试,还是篮球,都要赢他一次——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把那盒薄荷糖给他,顺便,把没说出口的关心,也一起告诉他。

操,这一周怎么就过得这么慢呢…我真的好想皋翊,好想让他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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