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喜寿村（五）

寻着哭声，两人走到西面黄泥矮墙围成的院落，中央一口棺材正被几名大汉抬着穿过破旧的院门，后面是穿着白色丧服的亲眷们。

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村子，从西头出门走上通往后山的窄路，两人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一行人进入后山，顺着狭窄的山上路，到达半山腰处较为平坦的地段。目之所见的范围内散乱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土包，看样子是喜寿村的坟墓集中地。

这家的墓穴已提前挖好，一人上前用茅草象征性地从墓穴一端扫到另一端，嘴上念念有词。准备工作全部完成，棺木就被放进墓穴。

孝子孝孙围绕墓穴走了三圈，捧起一把土撒到棺木上。然后所有人动手掩埋，很快一个半圆形的坟堆完成。

将墓碑立起之后，亲眷们焚烧纸钱作为最后的祭奠，然后三三两两结队下山。

躲在树后的两人看墓前无人，缓步上前，赫然发现这竟是双人墓穴，墓碑上写着“母唐宝月父林兴旭之墓”。

只是看到两人生辰，印拙吃了一惊，手指颤动地指着碑文：“怎怎么可能！？”

墓碑上清清楚楚书着：父生于一八七二年冬月二十一酉时，卒于一九九○年二月三十卯时，母生于一八六七年二月初六子时，卒于一九九二年五月三日申时。

这个卒于一九九二年的老太太必然是刚才下葬的当事人，但她竟然活了一百二十五岁。

“他们都超过百岁！老妖怪吗？！”

许不辞不说话，转身走到别的墓碑前查看，基本上每个下葬的人都是一百多岁。

“....这！！真的不正常！！”

印拙心中有些发毛，他在网上看过最长寿的村子500人仅有个位数的百岁老人，更何况，那是医学已经相当发达的现代。

而从墓碑来看，这个游戏设定的日期是1992年，那怎么可能一个偏僻落后的村子有这么多百岁老人！

“喂，你上哪！”

置身寒气萦绕的坟场让印拙后背凉嗖嗖的，转头想要找许不辞说话，却发现他穿过山林继续往上爬。阻止无果，他只得一跺脚跟在后面。

大约走到十来分钟，零零散散的土包消失不见，前面出现一个干净规整的用石头堆砌的半圆台。

中间的石雕花卉内陷拱门里套嵌着两扇紧闭的红色木门，面前拦着好几条麻绳，绳上挂着好几个铃铛。木门大概半米高，恐怕只有小孩才能进入。

前面的平台摆放着祭祀用的蜡烛和果盘，贡品是经常更换的，水果色泽鲜亮，糕点纤尘不染，而且每一盘上面都覆着红色的剪纸。

“这也是墓葬吗？”

“看样子不是，更像是祭坛。这里没有墓碑，只有祭品。”许不辞看着周围修剪齐整的花草，“周围没有坟堆，没有杂草垃圾，说明村里人很重视这里。”

呜呜——啊啊——呜呜——

印拙脖子像是生锈一下迟钝地转向木门，怯生生地道：“喂，是我听错了吗？里面是风声，还是.....人的叫声？”

许不辞刚要说话，突然有人叫到：“谁让你们来这里的！！”

透过层层树干，村长黑着脸站在斑驳的树影中，好像山间破庙中面目狰狞的泥塑。

【该npc对玩家好感度极具下降，可能做出不利于玩家的举动，请小心】

许不辞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看山林的风景不错，就跑过来看，没想到迷路了。真是非常幸运遇到村长！请你带我们回村吧！”

村长眼神阴沉地打量着两人：“真的？”

两人赶紧点头，村长的表情稍微缓和，道：“这里是村子的禁忌，不是你们随便来的地方！跟我走吧！”

“好好！”

两人跟着村长下山，注意到山脚处有一片荒凉的秃地。不同于旁边庄稼地的茂密，这边光秃秃的只有些残枝枯叶被风强制带了过来。而且远处蓝天白云明亮如画，这边却感觉灰蒙蒙的，笼着一层薄薄的纱。

“这，这是什么地方呀？”

村长没有转头，毫无感情地回道：“不该问的事，不要乱问！”

印拙不敢多说话，突然看到土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朝着许不辞使劲眨眼，示意他看过去，但许不辞目不斜视，快步跟上村长的步伐。

村西头有个简陋的磨坊，上面用草席搭成遮阳的凉棚。和村东头一样，下面坐着乘凉闲聊的老人，也有男人蹲在地上打牌。

当许不辞和印拙跟着村长走近时，众人停下手中的事，静默地看着他们要干什么。

村长转头对许不辞道：“送到这儿，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回去，我还有事。”

许不辞赶紧道谢：“谢谢，到这里就可以！我们自己回去！”

等到村长远走，许不辞走到凉棚下面，熟络地和老人们打招呼：“老人家好呀，在乘凉吗？！我们是来旅游的，昨天无意间进到咱们村！”

老人们白了他一眼，没搭理。

许不辞不生气，蹲到他们面前，继续搭话：“咱们这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呀！我们初来乍到像是无头苍蝇一样。”

一老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老实点，别在村子里乱跑！很多外乡人不知死活，惹上不该惹的东西，然后就嘿嘿嘿。”

“你别说了，”旁边的老太太嗔怪道，“再把人吓跑了。”

许不辞装作听不懂，问道：“什么不该惹的东西？村子是有什么隐秘吗？我听说，咱们村子会举行村祭仪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们能不能赶上呀？”

听到村祭两字，凉棚下的所有人神情皆是一变。下一秒，打牌的男人将牌摔到石台上，凶巴巴地瞪着眼睛，脸颊的肌肉微微颤抖，仿佛受到极大的冒犯。

一个面相还算和善的老太太开了口：“我说小伙子，你个外乡人不要打听我们村的事，赶快收拾收拾走吧。”

许不辞还想问什么，却看到一群人从旁边走过。他们大多数是女人，扛着锄头铁锨，裤管高高的绾起，脚上穿的鞋子沾着厚厚的泥土，看起来是从西面的庄稼地回来的。

印拙定睛一看，早上被他撞翻簸箕的女人也在其中。

正是正午时分，太阳毒辣地照在头顶，强烈的日光逼得人眼睛睁不开。

她们抬手遮住额头，脸颊因疲累与炎热呈现病态的红晕，身上的破布衣服被汗水洇湿，黏糊糊地贴在手臂后背。

突然，在旁边打牌的男人冲那群人喊着：“臭娘们，赶快回家做饭！”

“好好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怯懦的回应。

“阿霞，中午做饭少放点盐！”乘凉的老太太嗓音尖利地说道，“要是再像昨天做的那样，我打死你！”

被换做阿霞的女人只往这边看了一眼，便唯唯诺诺地应道：“好。”

得到新的任务，刚从田地返回的女人们加快脚步，冲冲赶往下一个干活的场所。

印拙小声道：“她们既要干活还要做饭，这群男人倒好在这儿打牌？他们把老婆当什么？！”

许不辞不说话，只是目光下移，盯着女人们的脚踝。即便被泥土遮盖，他依旧在好几人的身上看到相似的彩色纹身。

经过一上午的奔波，收获有限，两人决定先回去休息。路过昨天传出哭声的窗口，许不辞出于好奇探头往里张望。

本已做好被那怪人惊吓的准备，结果，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家具，只有一摞干巴巴的稻草，看起来是当床使的。旁边是个脏兮兮的灰桶，还有两条孤零零的铁链掉在地上。

“没了吗？”印拙好奇地看向许不辞。

许不辞眸色深沉：“看起来是。”

两人回到小院，看到灶台上放着一盘咸菜几张烙饼。林阿婆在旁边剪纸，听到声音温声道：“是小许小印吧？赶快吃饭！”

许不辞说了句好，拿起烙饼，拉着小马扎做到林阿婆身前，印拙有样学样同样凑了过去。

林阿婆眼白灰蒙蒙的，双手却异常灵活，剪刀如彩蝶穿花般在红纸上肆意游走，小拇指微微上翘，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态，随后一只小兔子出现他们面前。

“好厉害呀！”许不辞由衷地赞叹道。

林阿婆似乎知道他们坐在自己跟前，慈祥地笑了笑，没说话。

许不辞咬了口烙饼，单刀直入：“阿婆，我们昨天看到隔壁关着一个人，呜呜乱叫。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同于村长的引导作用，这个npc不显山露出，除了准备饭菜，尚未体现别的作用。许不辞决定试试看，即便得不到答案，也能刺探一下她的虚实。

林阿婆一愣，随即露出悲悯的表情：“哎，你说的是阿媛嫂子吧？她是隔壁结巴王的老婆。”

没等许不辞再问，林阿婆扔下重磅炸弹：“不过，刚死了。”

“什么？死了？！”

两人没想到她回答得如此流畅，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晚？”

印拙脸上的表情满是不敢置信：“那，那怎么没声音？！”他的意思是下葬的老太太声势浩大，而这个却是无声无息。

林阿婆道：“有什么好说的？他老婆是撞鬼了。整天疯疯癫癫，所以死了不奇怪，再说赶上人家的喜丧，不想冲人霉头，就没有大操大办，随便裹了下尸身，就埋了。”

两人对视一眼：“撞鬼？”

林阿婆道：“对呀，你们看到山脚下那片荒地了吗？”

许不辞道：“嗯，看到了！”

林阿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那地方闹鬼！之前下大雨，听说那里露出很多白骨，吓死个人！”

许不辞和印拙对望一眼：“白骨？”

林阿婆道：“对呀，听说姿势非常恐怖，好像是被活埋的样子。从那之后这个村子就不安生，很多女人发疯，外地人也不敢进来了。”

吃完饭，两人回到屋子休息。

印拙疲惫地躺在床上，有些泄气：“本来是找小女孩，没有头绪不说，现在冒出活埋场，好恐怖！”

想起什么，印拙看向镜子，镜子如常地反映房间的情况。里面的自己神态如常，但越是这样，他越想哭：靠杯（哭爸），林杯（你老子）想回家！

环手抱紧弱小的自己，印拙小声地问道：“你说，这个游戏的boss会不会也是鬼？”

“还不知道。”许不辞走向镜子，边仔细检查镜子边说道，“起码昨天从里面冒出的东西不是鬼，更像是被操纵的。”

印拙稍微安心，追问道：“是祭坛里供奉的东西？”

许不辞不说话，暗自沉思，良久开口道：“下午我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挖出白骨的那片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