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涅斯的怒火让整个天空塔摇晃不止。

安娜不得不抓住被固定的椅子。

他挥挥手就让安娜的伤口愈合，流失的血液归位，她看起来甚至比之前更精神。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法涅斯温和外表下暗藏着掠食动物的凶险，他徘徊不止，挤压着安娜的安全空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他猛然靠近。

阴影被灯火拉长。

安娜在那一瞬间闻到了奇怪的硫磺味。

她努力往后仰头。

“你想拜访伊格纳茨，向他询问逃离的办法。”法涅斯冷声威胁，鼻尖几乎要戳到她脸上，虽然只是虚影，但这种距离依然让人不适。

“是又怎么样？”安娜不愿意畏惧他。

“别忘了，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大魔导师，而他救下的安妮塔，也在真理之环接受过系统的魔法教育。但你……”

法涅斯冷笑，从鼻子里发出鄙夷的哼声：“你对魔法一无所知。你做不到他们做过的事情。”

法涅斯在闪烁的光芒中消失不见。

安娜慢慢恢复呼吸。

她捂着心脏，过了很久，它才平静下来。

法涅斯真的是人吗？

他的气味，他的阴影，他身上那种可怕的压迫力……他甚至比之前见过的万剑流峰圣座更不像人。

他很讨人厌。

安娜知道自己不能像伊格纳茨或者吹笛人一样使用魔法，但她也不像法涅斯说的——“对魔法一无所知”。在前往这片大陆的路上，她看过真理之环的教科书，甚至尝试学习过魔法。

她完全能理解伊格纳茨的话。

——“狮子座……注意星星的位置。”

他的意思是，支撑这座空中高塔的魔法阵与星位对应。只要找出魔法阵，然后加以破坏，高塔就会从空中坠落。

多谢法涅斯的自大。

他为了劝诱安娜，给她提供了不少真理之环的书。

真理之环不仅有魔法课，学生们还涉猎天文地理知识。从书里找一个狮子座的星象图并不难。

本来，即便有了星象图，安娜也找不出魔法阵的位置。

但是她有一只属于吹笛人的眼睛。

这只翠玉般的魔女之眼具有法涅斯无法理解的力量。

世界的真理在它面前毫无遮盖地展现。

当安娜认清狮子座的形状之后，魔法阵就自然而然地显现了。

最后，最关键的一步，要破坏这个魔法阵。

安娜知道有什么能破坏魔法。

她甚至以前用过。

那就是她身上的黑魔法。

“停下。”就在她把手放在魔法阵上的时候，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雷奥哈德！”安娜惊叫，反应过来之后又立即捂住嘴，四处张望。

高塔一片透明，没有法涅斯，没有雷奥哈德。

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

这是某种幻觉魔法吗？

安娜知道，有些魔法物品能够制造幻象，从而保护自己。有种魔法石甚至会变成触碰者最爱的人的模样，以避免自己遭受破坏。

她咬了咬牙，再次踩踏在构成狮子座的星星之上。

黑魔法慢慢渗透。

“停下，安娜！”

是吹笛人的声音。

绝对是他。

他熟悉又柔和的声线，听起来疲倦，痛苦，充满黑暗的力量。

“雷奥哈德？”安娜把脚挪开，犹疑着问。

“你在吗？”

“雷奥哈德，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不管她怎么问，都没有回音。

安娜没有放弃：“雷奥哈德，如果你听得见，就敲一下地面。”

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安娜心中涌起狂喜——这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他还活着。他用某种办法联系上了她。但是由于高塔的魔法阵、距离、伤势等等各种原因，这种联系不太稳定。

他只能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身边。

“雷奥哈德，如果你不想我毁掉魔法阵，就敲两下地面。”安娜静静屏息，等待回应。

地面发出两声脆响。

他真的在！

安娜连忙问：“为什么？不毁掉狮子座的魔法阵，我就没法从这里出去。”

听不见回音。

安娜想了想，又问：“因为毁掉魔法阵会让我陷入危险吗？是就敲一下，不是就敲两下，是其他原因就敲三下。”

地面响了一下。

安娜又问了几个问题，确定吹笛人的现状。

他没被发现，但是情况也不太好。他身上插着一把专门杀戮魔女的剑，在船舱最底部昏迷。他的魔力正在流逝，很快伪装魔法就会失效，真理之环会发现他的踪迹。然后等待他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下场。

他利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志向安娜发出警告。

“不要破坏魔法阵。你在三千尺高空之上，如果高塔坠落，你会粉身碎骨。”

安娜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魔女能在坠落和爆炸中活下来，她不能。

但是如果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干，吹笛人一定会死。

她必须想出一个办法。

就算没有办法，也要想出来一个。

“雷奥哈德，你要活着。”安娜默默在心里说，也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听见，“我一直很相信雷奥哈德，现在请雷奥哈德也相信我一次。你要活着，然后等我来救你。”

*

星空在变化。

法涅斯恼怒不已。

因为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星空发生变化的只有魔法。

一旦出现这么大的异象，王宫就会派人来找他问东问西。

现在是冬日祭时期，王宫里有个他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伊德莎大人！何等的荣幸，您在冬日祭期间亲临真理之环！”法涅斯的幻影出现在会客厅，朝穿着修女袍的人行礼。

所有魔法师和王宫骑士都退出去。

修女冰冷地说：“法涅斯圣座，能够一睹您的容颜，我才应当感到荣幸。”

法涅斯希望自己的笑容更加真诚。

但修女毫无假装的冷漠表情让他非常恼怒。

一个修女，出现在推翻了教廷的圣地，甚至还受到圣座的礼遇，难道不是最荒诞的事情吗？

法涅斯知道，伊德莎官方称号不叫“修女”，而叫“至高祭祀官”。

教廷统治结束后，有些习俗还是延续了下来，比如祭祀活动。

南大陆最盛大的祭祀活动就是冬日祭。

而这个国家最崇高的职位，也就是“至高祭祀官”，她是负责主持冬日祭的人。

不管伊德莎的官方称号是什么，法涅斯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是教廷残党，来自雪之庭的修女，真正能让荣光显现的存在。

在魔女的问题解决之前，法涅斯不太想跟她发生冲突。

“是什么让您亲临圣地？”法涅斯堆出亲切的笑容。

“我听闻圣座通晓一切，不如请您来说说，我是为何而来。”伊德莎谦逊道。

法涅斯的笑容里产生更多的皱纹。

“我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

狮子座比平时更亮。

“星光变了，法涅斯圣座。”伊德莎冷漠地看着他，“任何视力正常的人都应该知道。不要跟我装傻。”

法涅斯的笑容终于卸下。

“不是真理之环干的。”

“猜猜几百年前北方魔女利维娅肆虐的时候，前任圣座是怎么说的？”

伊德莎的眼睛像一潭死水，连讥诮都很难看出来。

“‘不是真理之环干的’……”

如果伊德莎不是大祭祀官，法涅斯会把她的头盖骨捏碎，跟最肮脏的劣魔埋在一起。

见法涅斯表情阴冷，伊德莎又收起讥笑，肃然道：“王派我来请教您，为什么星光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还请您如实告知。”

法涅斯用余光看了一眼高空中的塔。

“真理之环将对此进行调查。请王不必忧心，我们会确保冬日祭正常进行……”

他的话音未落，地面就传来一丝震动。

这是非常小的震动，人们可能只感觉头晕了一下，甚至不会发现是大地在动。

但是这点细小的震动却让在场的两个至强者表情失常。

法涅斯的幻影瞬间消失不见。

伊德莎的长袍掀起，一根金色权杖从袍子下伸出来。

空中，高塔在缓缓坠下。

因为距离遥远，所以观感上非常慢，像个被卡住的齿轮，逐渐往一侧倾斜。然后在某个时刻，它太接近大地，太接近地上的人了，它坠落的极速终于在人们视觉中反应过来。这时候，已经无法逃脱了。

“启动防护罩！”法涅斯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真理之环。

天空中出现两个太阳。

其中一轮，是穿着金色魔导师长袍的圣座。他已经有上百年没有露过真容，太过刺目的光芒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面貌。

伊德莎没有上前，而是将权杖指向自己带来的王宫骑士。

“撤离这里，天空塔要坠落了！”

骑士们毫不犹豫地听令。

除了伊德莎的近卫，他犹豫道：“伊德莎大人，我要护送您……”

“我不需要护送。”伊德莎毫无波澜的声线里有一丝焦急，“快撤出去，如果路上遇见学徒，带着他们一起撤离！天空塔上附着的魔法如果坠落大地，会发生毁灭性的……”

“伊德莎大人！”从不忤逆的骑士发出惊诧的呼叫，“看那里！”

伊德莎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看向空中。

随着天空塔坠落的，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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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