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洲心里装着事,对身边路过了什么毫不在意,继续保持匀速在既定地道路上漫步。
代步车又悠悠倒了回来,再继续向前开去。
如此反复多次,季洲终于注意到旁边有个来回挪动的大东西,他原以为是家里的除草机出来辛勤劳作,可转念一想,除草机也没有盯着一块反复割的道理。
什么草这么能长?
“咳。”
代步车里发出一声非常刻意的轻咳,好似车内人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一样。
季洲此时心里正烦着呢!不知道谁偏要在这时候撞上来疯狂找存在感。
他无语,皱紧眉头,却在看清车上坐着的人时,脸翻得却比翻书还快。
他喜上眉梢,脱口而出大喊了一声:“妈!”喊完才发现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巨大的惊喜冲击后,他顿时就冷静了下来,心中懊恼得不行,这样显得他太期待了,仿佛他特意在这里等孙女士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了一样。
他们分明是路上偶遇的。
“嗯。”
孙蕙兰黑超下方是竭尽全力也压制不住的眼角,但她还是故作高冷嗯了一句,算是对季洲这声“妈”的回应。
“还愣着干嘛?在家门口锻炼好看啊?”孙女士摘下墨镜,对她阔别已久的好大儿扬了扬头,示意他麻溜点赶紧自己上车。
孙女士坐着十分宽敞的代步车对季洲而言显然比较局促,尽管他已经够灵活了,还是难免磕到碰到哪处,给代步车带来一阵剧烈晃动。
季洲沉默着坐在孙女士对面,两手合拳固定到岔开的两腿之中。他佝偻着背,也不怎么敢抬头,不是他故意摆不好仪态,而是只要他稍微直着点身,今早站在镜子前用心抓了许久的发型便会和车顶来个亲密接触,从根根分明变得糊成一坨。
孙女士也不再开口,她仔细端详着对面坐着的身形魁梧的儿子,现在却如小鸡崽儿般缩在并不合适的车厢里,突然从心头油然升起一种“孩子是真的长大了”的感觉。
哪怕这种念头从前孙女士已经被理智告知了许多次,像如今这样剧烈的视觉和情感冲击还真的是第一次。
她的代步车每年都会换新,每次都是比着最合适她的尺寸重新定制。
季洲刚出生那会儿,她总因为憋闷喜欢坐着代步车四处观光办公,季洲就自顾自地在她脚边追着尾巴满地乱爬,有时还会躺着吃尾巴吃得不亦乐乎,嚼完还喜欢把湿漉漉的尾巴尖用她的裙子边蹭干净……一天下来,洗衣服的佣人总是要打趣她一句是不是今天又带着小雪豹去踩水塘了。
她记忆中总觉得代步车对年幼的季洲来说,是个又能遮风挡雨、又能四处翻滚释放天性的坚固庇护所。
今日才忽觉,原来小小的代步车早已容不下季洲了。就像她的羽翼之下,也早已无法满足季洲想探索的天地皆宽。
她先前收到的消息汇报都说季洲瘦了很多、人也憔悴了不少,想必是为了生活不断奔波导致的,她原本想着等到他受不了的那一天总会回头,主动回到家里认错。
现在一见,季洲不仅没有消瘦,反而成熟不少。眼神中过往一下能看到底的澄澈明亮在极短时间内蜕变成了深不可测的寒潭,潭底仿若藏着未出鞘的利刃在静待时机。
他确实把自己养得很好。
虽然难以避免的略有疲态,但的的确确在朝着孙女士规划中合格的继承人形象在发展。
这本应该是她期望的结果,可孙蕙兰却顿觉不舍。
但是,她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接受她应该放手的事实。
父母子女,相伴一程终有离别。
她带着不尽感伤,强装镇定明知故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妈,”季洲猛一抬头看向孙女士,“咚”地一声闷响撞上了车顶,他尴尬摸头:“谢谢!”
“谢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江跟你一起回来了吗?”孙女士下意识抬手要帮他揉脑袋,一下子没够到,蓦地想起刚刚才决定要彻底放手,又放下来,她看向窗外,示意司机开回去。
“他在医院忙呢,”季洲巴巴凑到她眼前问:“妈,那我现在还是咱家唯一的继承人不?”
孙蕙兰失笑,一句气话记到现在,她给季洲吃颗定心丸,调侃道:“是,我跟你爸有你一个就已经够够的了。”
季洲顺杆子往上爬,趁机追问道:“你和我爸最近都在忙啥……”
代步车缓缓驶进庄园大门,孙女士先行抬步下车,季洲跟在身后像个刚放学的一年级小学生叭叭个不停,关心完他爸妈之后说的全是这段时间他和江汀白怎么好怎么好,江汀白对他多好多好之类的,听得孙女士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儿子废话这么多,突然有点怀念季洲不在家的时候了。
孙蕙兰强忍要捂住耳朵的冲动,下了车一个劲地把季洲向湖边他爸那里带,打算让沉迷钓鱼、不管俗世的季猗也来重温一下时隔多年的育儿烦恼。
到了庄园内的人工湖边,季猗两脚交叠躺在岸上的休闲椅上,头顶一把巨大的太阳伞。伞下另一侧放着一张空的躺椅,盖毯被掀到一边,旁边桌子上还有半杯未喝完的汤姆柯林斯。
他脸上戴着孙女士同款黑超,手中端着一杯叮铃桄榔的气泡果饮。
电动的鱼竿架在湖边,遥控器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季猗时不时摇摇果饮品上一口,看看鱼竿上的无声铃铛有没有晃动,好不惬意。
“你儿子回来了?”听到动静,季猗半躺着头也不回淡淡问道。
此时刚巧无声铃铛开始晃动,他连忙当机立断按下按键,鱼竿立即作业,拎出水一条鲜活乱蹦的肥嫩大鱼。
季洲看着大肥鱼有些懵。
这鱼最起码要养个十来年,他记得自己家湖里以前没有养过这种大鱼啊。
“可不是嘛,”孙女士坐回自己的躺椅,阴阳回去:“我结婚前从自己家带的。”
佣人给季洲搬了个椅子放在夫妻俩身后,随后又去竿子上取下鱼,送到岸边向三人展示。
季洲看了看鱼,又瞧了瞧对鱼颇为满意的父亲,没忍住行使了自己唯一继承人的那点知情权,厉声质问道:“爸,你们啥时候养的鱼啊?我怎么不知道。”
“养的?”孙女士不屑撇嘴,一上来就揭了季父的老底,“你爸早上刚让人在禄湖里捞了放进来的,再不上钩估计你管家爷爷就要找人下水给他挂上去了。”
听了这话,季猗脸上丝毫不见钓鱼真相被拆穿的羞愧,反而一脸那又怎样、我就这样的自豪。
他挥挥手让佣人把鱼送到厨房,又将挂好饵的鱼钩重新放下去,这才转过头去透过墨镜仔细打量季洲:“季大少这是事业有成,衣锦还乡了?”
季洲谦虚道:“也还行吧,”他专挑好听的说,“我主要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根本原因还是投胎投得好,爸妈不仅给了我一个远超他人的起点,还给我选了一个特别好的老婆!”
“你主要想说的还是后半句吧。”知子莫若父,季猗一听就猜到季洲接下来想要干什么,可惜他不吃这套,便婉拒道:“你别给我和你妈戴高帽,老婆是你自己带回来的,跟我和你妈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能这么说呢!”季洲装得很惊讶:“当初您和我妈不是比我还先看上小白的吗?说明小白就是很好啊。”
“装什么装,你不是高中毕业就认识人家了?”季猗戳穿他:“再说,那合同你也没签啊?”
“你妈心软,看见你门口站了会儿就迫不及待出去接你了,我不是,”他一口气喝完果饮:“得亏你是我亲生的,要不然这么恋爱脑早给你扔出去了。”
“那也没你恋爱脑啊,”季洲反驳,小声嘀咕道:“取了老婆把整个家族都拱手送了。”别以为他不知道,现在的季氏也就剩个名头姓季了,实际受益人都是孙蕙兰女士,季氏父子只有跟在后面喝汤的份。
“你说什么?”季猗年纪在兽人中不算大,耳朵灵敏得很,把这段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孙女士看热闹不嫌事大,拱了一把火把话送回去:“你儿子。”
“那我也没心甘情愿替别人养孩子,”季猗嘴硬:“还有,你那是不想送吗?你那是没有。”
“啊?”
季洲没想到这么久了,他父母耿耿于怀居然还是这件事。
偌大一个禄湖,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一丝风声都没泄露到他父母耳边,看来他还是高估了禄湖医生护士的八卦能力。
不过江汀白假孕这件事本就知情人甚少,再加上是他们家家事,根据他的基本常识,应该没有员工会闲的没事到老板面前去看热闹、嚼舌根,更别指望他爸妈会主动问起这种令家族蒙羞的丑事。
他这个最该解释的人不去解释,也难怪他父母现在还沉浸在恋爱脑儿子爱当牛头人的狗血剧本里无法自拔。
季洲连忙给自己摘下绿帽子,事无巨细地给孙女士和她老公将假孕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个明明白白,力破自己恋爱脑的谣言,证明自己是清醒且坚定地爱着江汀白。
听完这番纪实性故事后,季猗看他的眼神突然变了,从满脸嫌弃到面露欣赏,好像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原来这么有担当。
“小江可真是个可怜孩子。”同为半兽人,孙女士显然更能共情这份痛苦。
“小江什么时候忙完?”她问自己儿子:“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记得他父亲好像也在禄湖,都一起聚聚吧。”
孙蕙兰想起先前气江汀白欺骗自己儿子年轻不懂事,江汀白的父亲几次想当面感谢她和老季,都被她已各种理由推拒了,对方心里肯定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尽管那就是孙女士想要追求的效果。
“好嘞!”
主动叫江汀白吃饭代表父母已经愿意再次接受江汀白了,季洲答应得无比爽快,他立刻从椅子上弹射起来:“我现在就去告诉小白。”
儿大不由娘,孙女士嫌弃地看了一眼他那不值钱的样,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怎么也压不下去:“对了,小周和小孟最近要办婚礼了,你俩赶快去订身衣服让他加急做,别丢了我们家的脸。”
“还缺钱吗?”她贴心询问。
“不缺。”
做衣服能要几个钱,季洲盘算了一下J.Res L的未来收益,拒绝得斩钉截铁。
做衣服是不缺,但……有件事可能确实缺。
季洲又同手同脚倒回来,难以启齿地迅速打了自己的脸:“妈,能不能借我点钱?”
孙女士不愧是大富婆,闻言也没问要干什么,玉手一挥就直接解了季洲账户的禁。
“遇到什么困难记得回来说,不要总自己扛着,”季猗从休闲椅上起身,站到孙女士身边:“你可能觉得爸妈老了、思想固化了,不懂你的梦想,处处和你作对,不理解你的抱负和执着……可能我们有的时候用错了方法。”
“但其实,”他揽住孙蕙兰的肩膀将她拥入怀里,“我们也只是希望唯一的孩子能够平安一生。至少在我和你妈妈想你的时候,能看到你健健康康、完完全全地站在面前。”
“去吧,和小江好好的。”孙女士倚在爱人肩上补充道。
季洲应下后扭头跑得飞快,生怕慢一秒就会被他爸妈亲眼目睹男儿有泪就轻弹的丢人模样。
孙蕙兰目送他远去的背景,不禁跟丈夫感叹道:“我有时候觉得他好像长大了,现在看他这样又像没有。他跑得仿佛回到了他小的时候满庄园乱窜的样子,我记得他当时到处搞破坏,让蒋老头疼得不得了。”
“那还是长大了,没小时候可爱了,要不然你最近也不会总忍不住忆往昔。”季猗替她总结道:“别管这小子了,他自然有他老婆管,我们去厨房看看今天鱼咋烧吧。之前冷落了亲家那么多次,将心比心,让人家小江知道了要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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