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角落，众人又发现一具干尸，其胸口和腹部赫然两个触目惊心的黑洞，显然被巨蝎贯穿身体，重伤而亡。鱼青竺俯身取下干尸的腰牌，扔给岑未薇：“未薇，武德司的人。”
“武德司？”岑未薇眉头深锁，“未曾听舅父提起。”五年前，武德司副使王都阳因病致仕，岑翼故去京都述职，对八年前的事不甚了了也在意料之中。她收好腰牌，补充道，“待回京都，我再探听一二。”
鱼青竺应好，转头去瞧身后的迟棠，见她眸子里闪着讶异的光芒，循着视线仰望，佛像的侧面果然开凿了石梯。只是石梯陡峭，近乎直立，让人望而生畏。迟棠考古那些年，走过大江南北，极少见到这般鬼斧神工的石砌技艺，更遑论此处恶劣的环境。
“阿狸，上来。”岑未薇半弓着后背唤苏狸。
苏狸先前吞下两颗药丸，平路尚能应付，颠簸的石梯，岑未薇担心她身子受不住。
“岑姐姐，我沉得像猪。”苏狸笑得杏眼眯成一条缝。
“我来吧，青竺有伤，岑......”鱼青竺扯了扯迟棠的衣袖，暗示她少说多看，紧接着听迟棠转而问她，“怎么了？”
蠢钝，鱼青竺腹诽，瞪着眼睛嗔她：“我的腿也疼得紧，怎么不见你怜惜我？”
“我......”迟棠想说的话噎在喉咙里。半个时辰前，两人困于流沙，形势所迫，鱼青竺紧贴着自己，迟棠感受着对方的气息越来越近，她察觉，那颗沉寂千年的心好似悄无声息活络起来。
不可，必须按捺下去。所以她咬着唇说出那句话，幸而，幸而当时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瞧不见彼此，瞧不见她当时的窘迫。
“哦，你嫌我重？”泼出去的水，鱼青竺也不打算收回，厚着脸皮继续说。
“没有。”迟棠耳朵有些热，弓着身，拍了拍肩膀，鱼青竺下一瞬就环住她的脖子，攀上后背。
两人闹了半晌，抬头遥望，岑未薇和苏狸已经走到半路。鱼青竺似有若无的呼吸卷着热气，拂过后颈，迟棠恍惚，发觉双腿都软了，她定了定神，才抬脚往上。
***
从迟棠后背下来，鱼青竺好不容易把上扬的唇角压下去。她瞅着迟棠濡湿的后背，想着方才挨在一起对方凌乱的气息，内心的雀跃久久不散。
“鱼姐姐，石梯统共一百零八梯，有什么讲究吗？”苏狸在岑未薇后背，闻着她独有的药香，安静地数着石梯。这时自上往下俯视，随口问道。
鱼青竺轻咳两声，按下情绪，一本正经回她：“佛家一百零八种三昧，超度和接引亡者。”
“墓主人真是煞费苦心。”苏狸缩回脑袋。
迟棠背对着她们灌完半壶水，散去脸颊不争气的热度，自顾自往里走。通过圆形入口，便是甬道，不比外头青砖堆砌，空空如也的墓道，此处甬道两侧的石壁上立着十八块汉白玉侍女浮雕，其神态各异，造型栩栩如生。迟棠几乎确定墓主人权势滔天，至少也是一方霸主。
“这是什么？”走出甬道，苏狸站在崖边向下望，只见塌陷的石墩旁趴着两具死尸，而崖底布满尖锐的铁刺。
六十四个石墩，对面的岩壁中间是一道汉白玉石门，龟甲则在那石门之后。
鱼青竺捡了两颗石子朝石墩的方向扔去，只见其中一个石墩受力，迅速往下，另一个石墩立在原处，稳如泰山。
“奇门遁甲，雕虫小技。”鱼青竺安然地踏上左数第二个石墩，叫她们跟着，右进三，脚踩第四个石墩，左进二......
行至大半，苏狸赞口不绝：“鱼姐姐好厉害。”
她话音刚落，一团白影从迟棠身旁窜过，迟棠不妨，下意识后退，右脚踩在身后的石墩上。石墩猛地陷落，迟棠向后仰，不似先前一心求死，竟然伸手，欲要抱住那左侧的石墩，然而扑了空，身子急速下滑，右手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死死拽着。
“迟棠！”鱼青竺声嘶力竭地唤她，“你撑住。”
迟棠掀开眼皮，见鱼青竺趴在石墩上，左手拉着她，右手扣住石墩，半个人已经悬空。倘若不放手，两个人都会坠落悬崖。
“鱼姐姐，你快告诉我最后几步怎么走？我有法子救迟姐姐。”苏狸望着前方十几个石墩，心急如焚。
鱼青竺紧咬牙关，偏过头：“右二正七，左三进六，右一进五。”她手臂在石墩的侧面碾磨着，破了皮，两三滴鲜血顺着手指滑落。
迟棠仰头望着鱼青竺，黏稠的液体不偏不倚滴落在她的前额，灼烧般的疼痛霎时席卷而来，只觉得头骨欲裂，捉住对方的右手脱力，整个人宛若纸鸢一般跌了下去。
“鱼姐姐，快来，咳，咳咳。”没有等到意料之中铁刺贯穿身体的剧痛，长鞭缠住迟棠的腰。
“迟姐姐，你攥紧鞭子！”一个趴在石墩上直愣愣地望着像是失去珍宝的左手，一个闭着眼，好似全然没有求生的**，只有苏狸在嘶吼着，她身旁的岑未薇奋力拉拽。
其实不然，迟棠双手颤抖，使不上劲，犹似忽然被摄了魂，眼前红一片白一片。好在，随着鱼青竺的插手，她悬空的身子逐渐往上。只是长鞭摇晃，难免磕碰，所以当苏狸松开迟棠腰间的束缚，见她右手捂着脑袋，薄唇惨白，殊无血色，似是痛苦难耐。
鱼青竺半蹲在她身前，目光勾着她，满是担忧：“让未薇给你瞧瞧，可好？”
迟棠默许。
岑未薇小心翼翼扒开她枕部的长发，观察伤处：“没有伤及内里，不打紧。”随后，几根银针捻进穴位，用以扼制淤血的蔓延。
迟棠好受了些，道了谢，才后知后觉去瞅鱼青竺擦伤的手臂，她心里装着事，便不似从前那般光明正大，像做贼似的瞥了瞥，碰上对方莞尔的笑容，瞧着她掀开窄袖，已经包扎妥帖的伤口瞬间让人宽心。
“走吧，莫要耽搁。”鱼青竺低头，唇角的笑意加深。她视线挪移，发现苏狸已经蹲在石门前若有所思。
“鱼姐姐，好难啊。”
“怎么？”地面画着的九宫格，鱼青竺端详它旁边的碑文，苏狸抢先道，“一到九，无论横的，竖的，斜的，加起来都要是十五才能打开石门，不可重复。”
《射雕英雄传》瑛姑考验黄蓉的九宫算，不过尔尔。汉朝徐岳在《数术记遗》中已从算学角度称洛书为九宫，南北朝甄鸾注：九宫者，即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多少年后，小学生奥数题已经把九宫算列入必考范围。
鱼青竺思忖片刻，抱着棋盒，却是迟棠先开口：“二四，六八在九宫格的四角，左为三，右为七，上九下一，五居中央。”
可她不知，平行世界的算术尚在起步阶段，九宫算也只是精通河图洛书以及八卦的能人异士方可知晓一二。
“青竺，怎么了？”迟棠见她愣在原处，没有动作，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
“没什么。”鱼青竺抬眸看她，并未瞧见端倪，那人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假若心怀诡计，不应该藏拙么？为何坦坦荡荡示人？鱼青竺不明白，起了疑，却没有当真疑她。
汉白玉棋子按照迟棠的法子排布，石门抖动，应声而开。
鱼青竺捻着石门右侧的尘土，说道：“八年前，他们大抵在此处折返，这是石门封锁后，第一次打开。”
如果说悬崖前甬道的布置可以推测墓主人是一方霸主，那么石门后深不见底的甬道，便能直接将皇家以外的人除去。走在前方的鱼青竺点亮一盏又一盏油灯，迟棠仔细瞧来，甬道两侧乃汉白玉雕刻的暗格，中间坐立着鎏金罗汉。
总爱数数的苏狸又喊道：“为何只有十六罗汉，不是十八么？”
鱼青竺解释：“前朝末年才把阿难和迦叶二尊者归为罗汉。”她举着火折子进入前室，说是前室，也可称其为前殿，整个古墓就像一座虔诚奉佛的古城，闯墓者则是那妄图盗取舍利的“歹人”。
鱼青竺又点燃前殿的两盏油灯，转身瞧见正下方的主像“三身佛”，法身、报身、应身三种佛身，又叫毗卢遮那佛、卢舍那佛、释迦牟尼佛。泺兰不以佛教为信仰，但两家也并不敌对，鱼青竺双手合十，面朝佛像虔诚三拜。
她身后的三人照做。
前室三身佛两侧是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坐像。她们立在祭台前方，终于将目光锁在一座螭首盘旋的青白玉牌上。
为何玉牌空无一字？
这座墓的墓主人究竟是谁？
“岑姐姐，怪吓人的。”苏狸咽了咽喉咙，突然觉得周围阴郁森森，幽冷的空气直往袖口灌。
迟棠见多识广，晓得无字碑，无字牌并非什么怪异的事，因而淡然道：“兴许墓主人不想外人叨扰，也无须他人祭拜，所以没有立碑撰牌。”然而她顿起好奇之心，穿越前，古往今来，统共三块无字碑，其立碑不撰字的缘由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苏狸亟不可待，黑珍珠般的眼眸染着笑意：“那我们快些进去，看看到底是谁？”
岑未薇拿着火折子，四人绕过前室，继续往里走。迟棠殿后，忽觉伤处钝痛，脑海里模糊的画面闪过。画面里的石棺跃出一位身高六尺，蒙着面的女子，手持银枪朝她刺来......
鱼姐主动，但迟棠也不是木头哦，只是不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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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宫算：参考概述。
三身佛：参考《华严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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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石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