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小姐李湘湘是李尚书过世原配留下的女儿,这些年爹不疼后娘不爱,唯有从前住在邻家的杨铭对她多加关照,两人青梅竹马,互生情愫。
而后杨家家道中落,离开神都前,杨铭对李湘湘许诺等他做出一番事业必定重新回来迎娶李湘湘。
比他先来的却是皇帝一道赐婚的圣旨。
两人今生的缘分难以再续,杨铭却不甘心,听闻江湖中新出现一个千变小郎君,决心做一桩完美的调包计。
方泽卿思忖,杨铭和李湘湘的故事真是话本上才有的情节,在这出戏中,齐琢抢人家心上人,横刀夺爱,他方小郎君是拔刀相助的侠客,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也得到宝贝夜明珠,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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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夜,杨铭带着方泽卿潜进李府见过李湘湘,方泽卿果然能从容貌声音甚至身形都能仿得惟妙惟肖。
纵是自己找来的人,杨铭也不免一时惊异,“究竟是何种秘技才能做到如此效果?”
已经穿上女装的方泽卿掩袖一笑,千变郎君不仅教会他如何从外在上改变容貌,还教他学习人的神态,是以此时他眼波流转,娇媚无比,“师门绝技。”
一旁的李湘湘十分不可置信:“连我自己都看不出来哪里不一样……方公子,就是找女子来假扮也扮不了你这么像的。”
方泽卿把这当成对自己技术的认可。
临行前,杨铭抱拳:“多谢方公子相助,大恩大德,我二人没齿难忘。”
李湘湘亦行一礼。
“不必客气,我拿钱办事罢了,祝你们一路顺风。”方泽卿对他们一笑。
本来以为自己是闯祸,现在看到分明是做了好事。
这就是当大侠的感觉,这就是身处江湖的感觉。方泽卿此时心旷神怡,豪情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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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泽卿小时候溜下市镇玩也曾经碰到过镇上大户人家娶亲,还因为长得讨喜被赏了几块糖。
围观时觉得热闹,自己身处其中就有够受累的。
先是早起梳洗打扮,方泽卿不放心偷偷在熏香炉子里添了些**散,至少侍女事后回忆起他的不对劲只会认为是错觉。
方泽卿扮过很多次女子,甚至说他扮女子才是最得心应手的……但这应该是他穿女装最隆重的一次。
头上被堆上许多他说不上名字的簪釵首饰,稍微一动,下垂的金属珠玉摇颤着互相撞击,发出脆响。最后有人为他披上红盖头。
好在李湘湘的性子沉闷不喜说话,方泽卿只需安安静静坐着等其他人把他往前带就好。
就算是这样,也很累,比被罚练一天的剑还累。
在花轿被颠得快要睡过去,方泽卿迷糊间发觉已经停轿,急忙把一路上掀起来的红盖头放下,刚好赶在轿帷被人撩开那一刹坐端正。
其他人自是没看清,离得近的齐琢眼力很好,将一切尽收眼底,眼底划过一丝深思。
喜娘搀扶新娘子出轿,将中间绾有同心结的红绸一端递在新娘子手里。
那只手指尖微粉,轻轻捏着红绸。白皙若美玉,润如羊脂不过如此。然而纤细食指上还缀有一点朱砂痣,如雪间一点梅,原本素洁的手多出几分秾丽。让人想抓在手里细细品玩。
齐琢的目光停留须臾。
*
方泽卿在盖头下只看得到对方的手。
正经习武之人的手,手背上青筋脉络微凸,手指骨节分明,比他的要大上很多,看起来分外有力。
方泽卿心里打鼓,他的预感一向很准。他现在就有自己绝对打不过这人的预感。
万一落在这人手里,对方提溜他和提溜狸奴有什么区别?!
方泽卿想象到那画面就发怵,惊悚程度不啻于他偷跑下山转身看见他爹黑着脸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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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中,香烛噼啪作响,烛光摇曳,熏香袅袅。
听得其他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原本端坐绣床沿的新娘子一把扯下红盖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闷了一天,总算结束。方泽卿解脱似地仰身躺倒在大床上。
立刻被硌得从床上蹿起来。
回头一看,床上堆满桂圆核桃莲子,倒在上面,不痛才怪。
成亲真有够麻烦的。方泽卿撇撇嘴。
恰此时,背后有东西挟带风声破空而来。方泽卿神情一凛,偏头错开。
发出那东西的人用了极大的力道,它们钉在墙壁上时“铮”地一响,方泽卿看过去,两枚飞镖的镖身还颤动不止。
似是觉得两枚飞镖对付新房中的弱女子已然足够,那人并没有到房里查探。
院墙之外脚步声纷乱,家丁们奔走匆忙大喊有刺客。
若今天来的不是他而是李湘湘,李湘湘决然是要被齐琢给克死的。横刀夺爱也就算了,还尽给人带霉运。方泽卿嫌弃着想。
不过也方便他浑水摸鱼。
在某个拐角处一把打晕路过的小厮,再出来时,方泽卿换上对方的衣服,脸上的脂粉全无,已经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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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火光大旺,一群黑衣人正围攻中间身穿红色婚服的男子,那人以一敌多也不曾落下风,和一众黑衣人打得有来有往,兵刃相击玎玎铮铮之声往来不绝。
方泽卿小心翼翼地躲在一侧树丛里,以他的功力根本看不清齐琢的剑招,只看得见剑光闪动的残影。
这人居然比他爹还要厉害,厉害得离谱了。方泽卿没想到自己见到的第一个高手居然会是齐琢。
如果事情败露他真的就死定了,他学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在齐琢面前就算齐琢让他一只手他也不可能赢。
方泽卿很有自知之明。
预备溜之大吉,方泽卿余光瞥见一个黑衣人提剑正欲向齐琢后心刺去,此时齐琢正与其他两人缠斗,无暇顾及。
想到对方漂亮的剑招,方泽卿到底不忍心。
齐琢真该感谢好运碰上了自己这么善良的江湖侠士。
方泽卿右手的袖箭瞄准黑衣人,引发机括,箭镞按照既定的轨迹射出,噗嗤一声,扎入人的血肉之中。
其他黑衣人没预料到这时候还有人能支援齐琢,有了顾忌,动作迟缓些许,在齐琢愈加凌厉的招数这下尽显颓势。
方泽卿急忙躲回树影中,方才他的箭射到黑衣人身上之前,齐琢似有所感,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好像被抓包一样,方泽卿的心扑通乱跳。
这次真的要走了,再不走下一个被齐琢拿剑砍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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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琢的将军府大得过分,方泽卿七弯八拐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碰一通才终于找到和外面巷子相隔的围墙。
想翻个墙都那么费劲,方泽卿小声嘀咕,“有够讨厌的,修这么大的院子,走得累人,八成是个贪官。”
他咬咬牙,正欲提气施展轻功飞越高墙。
身后有人轻笑,“那真是对不住你。”
方泽卿被吓一大跳,下意识蹦了几步,直到靠在围墙上,他回头去看。
月光下,男人玄衣墨发,神气高朗,轩然霞举,看着是十足的风流人物。
方泽卿天生漂亮,对其他人容貌的评判无非是远远不如自己的和比自己差一点点的此二种,后来又跟着千变郎君学习易容术,看过无数人的脸,能让他心里泛起波澜的却很少。但这男人的脸如果放在平时,方泽卿会说难得俊朗。
然而此时方泽卿被这人吓得不轻,才不管对方长得好不好看,往那一瞪,手直指着对方,“你你你你……”
“我怎么了?”齐琢觉得他的反应很好玩,活脱脱的猫儿炸毛。
方泽卿半天憋出一句,“你就是齐琢!”
他在树影中其实没看清对方的脸,但看见这男人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却是那天茶馆里说书先生对齐琢的评述,丰姿俊逸。
“对,我是齐琢,”齐琢从容承认,一双眼睛上下来回扫视方泽卿,看得方泽卿十分不自在,“方才多谢阁下相助。”
他果然看见了自己,方泽卿惊骇,这人也太恐怖了。
方泽卿不自觉又后退,却忘了身后就是墙,退无可退,他安慰自己事情还没败露,干巴巴地说:“路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用太感谢我。”
“如果没有事我就先……”
“有一件事。”齐琢截断他的话,不疾不徐靠近他。
“齐某刚过门的娘子现在不见踪影,新房附近只有一个被打晕的小厮,恰巧就是阁下易容成的这一位。”
方泽卿立刻回答:“我没见到你娘子,不是我干的。”
就算齐琢知道他是易容的,但他现在声音身形和扮女子时差远了,齐琢没那么容易怀疑他就是今天和他拜堂的李湘湘。
“我相信不是你干的,”齐琢在他身前站定,突然俯下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是我很好奇,阁下身上怎么会有我给我娘子挑选的脂粉香气?”
今早侍女给方泽卿梳妆时提到过这事,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听起来像他抢了齐琢娘子一样。
方泽卿懒得和齐琢弯弯绕绕聊下去,他朝齐琢门面挥出一掌。
方泽卿这点小功夫,齐琢要拦下来自不在话下,他向后一撤,轻松擒住方泽卿细白的手腕,将那只手一翻,果然在食指上有颗纤巧的朱砂痣。
方泽卿没打算和他硬碰硬,只是想要让他退开点,拳脚功夫他是比不过的,他还有别的杀招,就在挥掌出去的瞬间,他另一只手也撒出大量粉末,今天早上用剩的**散。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闭气也不管用,齐琢放开他的手迅速向后撤。方泽卿小时候起爱偷师姐的药粉玩,这点药粉早就奈何不了他。趁着齐琢向后退的当儿,他纵身一跃,向外飞去。
少年的声音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快意,“不陪你玩了,咱们江湖不见,后会无期。”
*
方泽卿从没那么拼命跑过。就算他爹提着竹竿在后面要揍他,他也没跑过这么快。
他往后一看,齐琢没有追上来,便放松下来,靠在巷子的墙上喘气。
哼哼,齐琢也不过如此。
他的手下败将。
方泽卿出奇制胜,心情大悦,手摸向腰间,他的宝贝夜明珠就放在那里……
方泽卿再摸一遍。
直到他转过一圈把全身上下都摸过一遍才不得不承认,他的夜明珠,消失了,不见了,丢了,被偷了。
一定是齐琢。
他蹲下身子,懊恼地揉乱头发。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去找夜明珠的,讨厌的齐琢,害他今天白干了。
早知道让他被黑衣人捅对穿就好了。
“忘恩负义的坏家伙!”方泽卿恨恨骂道。
有人走过来。“不跑了?”
方泽卿怒目而视:“小偷!”
来人正是齐琢,方泽卿郁闷得要死,他倒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手指勾着个锦囊,里头正是方泽卿的夜明珠。
方泽卿气急,扑过去大喊,“你还给我!”
齐琢逗猫似的,把锦囊往高了举,刚好在方泽卿差一点就能抓到的地方晃动。
方泽卿出将军府后就换回了自己的脸,这时他经历大喜大怒,面上浮起酣红,眼睛因为愤怒分外明亮,耀若春华。
嗯,果然是猫。
小猫咪喵喵喵地怒骂人,齐琢没听进去,只盯着少年红润而柔软的唇看。
“今天和我拜堂的,一直都是你。”他将锦囊递给方泽卿。
宝贝失而复得,方泽卿开心地把东西抱在怀里。逃又逃不掉,他现在也不怕了,朝着齐琢哼一声,“是我。”
“虽然我骗了你,可是我刚刚也救了你,我们两个扯平了的,你不能忘恩负义!”方泽卿理直气壮。
“而且李小姐有喜欢的人,你不能横刀夺爱,我只是看不过有情人被你拆散。”
“今晚嫁过来的要不是我,李小姐早被你克死了。”
齐琢挑眉,感情自己一直扮演的是个坏人。
“你说的很有理。”
“对吧,所以我们两个现在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好聚好散。”方泽卿一身稚气,却偏偏装得成熟,反倒显得可爱。
“这颗夜明珠,是请你扮成李湘湘的人给你的?”
方泽卿警惕:“你想做什么?”
小猫情绪这么丰富也不知道会不会累。
“不做什么,”齐琢说,“我其实有比这颗夜明珠更好的宝贝,如果你也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情,我也把我的宝贝给你。”
“你不是想骗我回去跟我算账吧?”
“那我岂不是如你所说的忘恩负义之人了?”
方泽卿:“谁知道呢……你当那么大的官,要整死我还不容易。”
方泽卿其实没在怀疑齐琢要对他不利,他自小看人练剑,虽不精通剑法,有时候却能看懂使剑的人的几分性格。那几个黑衣人的剑法很无聊,纯粹是为了杀人而使的剑法,齐琢不一样,他的剑法如龙,锋芒毕露,凌厉坚忍。
方泽卿是相信剑法如人的,使出浩然清朗剑招的人,断不会是个小人。
况且刚才他没在齐琢身上感受到对自己的杀气。
方泽卿勉为其难觉得齐琢本人是个好人。
对于今天这出调包计,方泽卿的正当理由也是有的,只是一旦明了齐琢并不是坏人,自己却让齐琢丢了他的娘子,方泽卿觉得齐琢要怪他是应该的,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也并没有做错事,方泽卿十分纠结。
“我发毒誓,倘若有半点害你的心,我齐琢当受万箭穿心之苦,魂飞魄散之厄。”齐琢的眼睛盯着方泽卿看,漆黑的眼瞳不含一丝杂质。
说的每一个字都极缓极认真。
方泽卿知道他是来真的,急得捂住他的嘴,“你干什么说那么重的话。”
本来克妻就够倒霉的,还随随便便乱发毒誓。
齐琢眼里带着笑意,“怕你不信我。”
他说话时热气呼在方泽卿的掌心,方泽卿别扭收回手,“知道了……我信你就是了……我答应你。”
“不过我今晚要先回客栈,明天再去找你。”
累得很,想早点回去睡觉。方泽卿又打了个呵欠。
“好。”
两人的去处方向相反,走出几步,方泽卿才想起来他还没告诉齐琢自己的名字,他喊道:“齐琢。”
齐琢转身:“嗯?”
“我的名字叫方泽卿,恩泽的泽,卿云的卿。”
卿云灿烂,萦回缭绕,瑞气呈祥。
天赐的祥瑞。
“好名字。”齐琢笑着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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