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24

盛少游一愣,睁开眼。

黑暗中,花咏的眼睛格外亮,却不是太阳般明媚活泼的亮法。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坠着阴云的夜空,两片乌云痛苦地摩擦着,擦出明亮的、一闪而过的电光。

花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的神色和求生欲一样淡泊,淡得让人心慌。纤薄的手掌柔顺安分地贴着盛少游的胸口,掌根温热,很软,却好似牢牢捏着盛少游逐渐加重的心跳。

花咏把脸贴到他的心口上,眼睛垂下去,“我拿到了一些关于基因剪刀应用层面的情报还有X控股的高管名单,都给你,好不好?”

不过一个月不见,花咏却好像已经成为一个笨拙的生意人。他直白地把自己有的和失去的都摊开,坦率地摊给盛少游看,告诉盛少游:我只剩这些了,你还要不要?

但盛少游并不是站在货摊前,同他讨价还价的顾客。

他半点都不想同花咏谈买卖。

对这朵摇摇欲坠的兰花,他只有要,从没想过不要。

他不敢想。

生怕一旦提及“不要”,花咏便立刻点头说“好”。

然后再也不回来。

盛少游不愿意想那些情报和名单,是花咏用什么换来的。

他不想去想。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更重要、更迫切的其他事情要谈。

比如,花咏究竟怎么样才能好起来,怎么样才能重新变得开心,会决定好好活下去,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沐着光,重新对盛少游露出害羞但充满朝气的笑。

盛少游想念他毫无心机的笑脸,想念他的害羞。

“你要不要?”花咏又动了动,抬着头,想从盛少游的怀抱里挣脱,盛少游怕箍痛他,只好松开手。

花咏坐了起来,伸长手臂摸灯。

灯光大亮,把他细腻苍白的皮肤照得耀眼,清瘦但劲韧的腰线贴合地收束在罩着皮肤的真丝浴袍中,露在外面的胸口,雪白,像曝光过度的照片,让盛少游有花咏应该很快就能痊愈的错觉。——几个小时过去,他身上的那些可怕的印子好像已经变淡了一些。

迎着他的目光,花咏退了几步,赤着脚踩到地上。盛少游的眉头皱起来:“去哪儿?”他拉住花咏纤细的小臂,把他拽到跟前,让他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地把身体养好,别的事以后再说。

花咏点了点头,非常乖巧地爬上床,伸着手臂又关掉了灯。

盛少游回想花咏伸长手臂努力够灯时的样子,觉得他跟一个月前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更瘦了,话也更少,秀致的脸白得惊人。

但养胖一朵兰花,没什么难度,话少就多逗他说,不爱笑就给他多讲笑话。

花咏的笑点很低,从前,盛少游偶尔给他讲笑话,他听完会笑得喘不过气,弯着月牙一样的眼睛,笑到浑身打颤。

“有这么好笑吗?”

“嗯,盛先生认真说笑话的样子,太可爱了。”

盛少游有很多逗笑他的经验,不过隔了短短一个月,这些经验未必失灵。况且,盛少游学了那么多谈判沟通的技巧,逗一个过分沉默的Omega说话而已,一点都不难。

这么想着,他突然变得安心,闭着眼在幽幽的兰花香气里,慢慢地入了睡。

第二天一早,盛少游给花咏重新买了手机,办了卡。

拿到手机后不久,花咏给盛少游发了这一个月以来的第一条微信。

在他失踪的日子里,盛少游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

之前有来有往的聊天记录被单方面的狂轰滥炸覆盖,长长的绿色文字条,条条石沉大海,每一次翻看,盛少游都会生出永别的悲恸。

盯着聊天框内久违的来信,盛少游的眼睛都有些发热,点开一看,发现是一个网盘链接,里面存了许多有关基因剪刀应用层面的信息,还都是HS集团从未对外披露过的核心机密。

X控股名单高管的名单很长,有中文也有英文,但无一例外,全都是Alpha。

盛少游的眼睛又模糊起来,他心口剧痛,忍不住闷哼了一记。

牙关紧紧地锁着,鼻子又酸又胀,望着这些千金难买的珍贵信息,盛少游被怒火与妒火团团围住,却偏偏不敢问花咏,这些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又是用什么换的?

但有了这些信息,盛放生物的基因剪刀应用技术确实进步飞快。

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过,转眼到了九月,外头依旧暑气袭人,高悬的日头把院子里的花草都晒得恹恹的。

花咏站在窗边,垂眼看着颜色鲜妍的花圃,发着呆。

自从回来后,他再也没回HS上班,盛少游不让他单独出门,每次出门,如果盛少游没空陪,那他身后必定跟着一列壮硕的Beta保镖。

回来后的第三天,花咏跟着盛少游搬到了离原本公寓三十多分钟车程的一处别墅,这是盛少游的家。

搬家后不久,某天晚上,盛少游脸上挂着彩回来。

花咏站在玄关处,无声地望向他,澄澈的眼睛里溢满担忧,却咬着嘴唇不说话。

盛少游收到了他的关心,知道花咏正犹豫着,想问但又不敢。

他怕忍不住开口问了盛少游怎么弄成这样后,又要问他到底跟谁打了架,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听到那个他不愿听,也再没提起过的名字了。

而只要听到那个名字,花咏便不必再追问为什么,不必再问盛少游,“你为什么打他”。

因为他们都知道原因。

他们都记得那一场没人再提,两人都特地遗忘,假装没发生过的灾难。——但假装遗忘的本身,就是一种铭记。

“晚餐吃了吗?”盛少游走过去,捧住他的脸,用蹭破了的嘴唇吻他的脸颊。

花咏一下僵硬起来。

躲开脸,向后退:“吃过了。”

“吃了什么?”盛少游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远,眼神炽热但很温柔:“空调打得太低了吗?怎么手这么冷?”

花咏的手并不冷,是盛少游的掌心很热,苦橙混着朗姆酒的信息素香气凑到鼻下,提醒花咏,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易感期将近的S级Alpha。

花咏的手被他牢牢攥着,脸被灼热的眼神盯住,好像正被人热烈地喜爱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颤动着眼睫凑上去,主动亲了亲Alpha的淤紫的嘴角,问他:“疼不疼。”

盛少游抓着他的手,按到心口,“不疼。”他好像在说,打架不疼,但心很疼。

花咏不由自主地冲他笑了笑,Alpha的手一下攥得更紧,“今天怎么肯赏笑脸?”

笑脸即刻绷住,他不笑了,但温和的笑意仍停留在眼睛里:“盛先生挂彩的样子也很可爱。”

盛少游啼笑皆非,拎着他的手腕凑到唇边吻了吻:“可爱吗?”

“嗯,很。”

时间好像倒退回了几个月前,花咏蹲在烤箱前,紧张地盯着他的小饼干,盛少游凑过去捣乱地吻他,他便抱怨:盛先生太黏人,而且不乖。盛少游:我很黏人吗?花咏立马轻轻笑了,说:嗯,很。

还说:盛先生,你要乖一点呀。

这情景,明明才过去没几个月,却已恍若隔世。

花咏回家后,盛少游再没和他分过房,两人每晚相拥着入眠,分享温热的怀抱,入睡后浅浅的呼吸,间或分担一些坏的梦。

花咏做噩梦时也非常安静,盛少游发现他做噩梦纯属偶然。

有一天,他偶尔半途醒来,察觉到花咏的手和脚冷得像冰块,呼吸比平时要重、要急,伸手一摸,背上全是汗。

他把他推醒,花咏便惊叫着坐起来,嘴里喊着“不要”。

他想表达的一定不是“不要醒”,而是别的、更深层的“不要”,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里溢满绝望,没有梦醒时的惺忪,只有清醒到尖刻的惊惧。

盛少游抱住他,感到前襟缓缓地被眼泪浸湿了。

怀里的Omega把头死死埋在他的胸口,像只躲避惊吓的鸵鸟,哑着嗓子问:“盛先生,我还忘得掉吗?”

盛少游毫无把握,却还是抚着他的背,哄他:“一定能。”

有人说,只有制造出好的记忆,才能把坏的那些盖住。但花咏亲密关系方面的记忆实在太坏,就像一张从未开垦过的白纸,第一笔便被深黑的粗长蜡笔填满了,以后任凭再涂上如何鲜艳的颜色,也都只剩下无限绝望的黑,白白连累想救他的蜡笔也都被弄脏。

盛少游曾以为自己会很介意。

在挑选床伴方面,他从不亏待自己,一向抗拒那些沾染过别的Alpha气息的Omega。

李柏桥曾点评,说他这方面的洁癖古板得怪异,像个从几百年前穿越来的,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的封建遗老。

李柏桥说:如果有一天,少游愿意睡一个“不干净”的Omega,那连母猪都会上树了。

但盛少游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以他过去的标准看来,现在的花咏一定算不上干净。

但盛少游不愿意那么想,因为光用想的,他的心脏就像被捅穿了一样,发出难熬的剧痛。

他常常回想起,刚回来的那一晚,花咏抿着嘴,坐在床上,劝说般地看向他。那轻飘飘的一眼,哪一回,都能让突然回想起的盛少游,再次心惊肉跳。

花咏永远是干净的,可爱的,令人向往的。

他理应得到世界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在盛少游心里,这朵素净的兰花,心和脸一样漂亮,他最纯洁、最天真,付出的爱情也很无邪。他曾被粗心的盛少游不慎弄丢过,但永远弄不脏。

在易感期来临的前一天,盛少游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抑制不住的热潮涌动着,因家中的兰花香气,这次的燥热比以往都严重。

他开完晨会,就离开了公司,让陈品明派人去接那个叫舒欣Omega,到机场等他。

那天晚上,花咏没能等到盛少游回家。

凌晨三点,空寂如死的房间内,还没入睡的青年人面容清冷到极致,他盘腿坐在床上,细白的手里握着一只花纹繁复的老式怀表,秀丽的脸衬着两颗寒星般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冰冷但诱人的笑。

“盛先生,你要乖一点呀。”他低声说。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他低垂的脸,白净昳丽的脸上表情寂寞又失望,像天边最孤独的一抹云霞。

他习惯于接受仰望,偶尔追逐却好像总是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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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Chapter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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