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最后一丝黏腻,却被市图书馆顶层的中央空调滤去了热气,只剩下裹着旧书页气息的凉意,悄悄漫过阶梯教室第三排的桌角。季景椿将黑色水笔放在草稿纸右上角时,金属笔帽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在满室只有笔尖摩擦声的寂静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校服袖口比旁人短了半寸,是上周洗的时候不小心绞坏了缝线,母亲住院前放在衣柜最上层的备用校服还没来得及取,此刻只能将就着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浅浅的、像是被纸张边缘划破的红痕。窗外的梧桐树影落在她摊开的竞赛准考证上,“季景椿”三个字的笔画被光斑晕得有些模糊,只有照片里她微抿的唇角,还带着点没被磨平的倔强——就像今早出门前,她攥着母亲从医院发来的“好好考”三个字的短信,把父亲塞过来的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又推了回去,说食堂的免费汤配馒头就够了。
阶梯教室的后门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不是翻书或落笔的声音,更像是有人踩着轻快的步子,却又刻意放轻了脚腕的力度。季景椿没抬头,只是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影子从最后一排掠过,黑色的短发末梢带着点桀骜的弧度,堪堪扫过椅背上搭着的深灰色外套——那不是学校统一的校服,布料的质感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是她在百货商场橱窗里见过的、标价后面跟着一长串零的牌子。
“抱歉,来晚了。”来人的声音比季景椿想象中要低一点,带着点少年气的清朗,却又裹着层漫不经心的调子,像是只是随口打了个招呼,而非在需要绝对安静的竞赛考场。季景椿这才抬了头,恰好对上对方转过来的目光。
是许忆。
这个名字在学校里不算陌生,倒不是因为成绩——虽然能代表学校来参加市级数学竞赛,成绩绝不会差——而是因为总有人在走廊里议论,说高二(1)班有个留着狼尾辫的“男生”,每次考试都能把年级第三远远甩在后面,更要命的是,那人还是许氏集团的二小姐。季景椿之前只在布告栏的光荣榜上见过许忆的照片,黑白打印的头像里,对方的头发剪得比男生还短,眉眼锐利,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校服,却莫名透着股生人勿近的贵气。可此刻真人就站在离她三排远的地方,季景椿才发现,许忆的眼睛其实很亮,瞳仁是偏浅的褐色,只是眼下的泪痣让那点亮度多了几分冷感。
许忆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挑了下眉,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拉开椅子时,季景椿听到了轻微的金属声,低头一看,是许忆随手放在桌角的手表,表盘上的碎钻在灯光下闪了一下,晃得她赶紧收回了视线。她想起上周在医院走廊里,护士小声和母亲说,下一轮化疗的费用还需要凑一凑,那时母亲攥着她的手,指尖凉得像冰。
监考老师拿着试卷走进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季景椿的思绪。她深吸了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拉回面前的草稿纸,笔尖落下时,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许忆走进来的样子——对方肩上挎着的黑色背包,拉链上挂着的数学竞赛组委会限量版徽章,还有裤兜里露出来的、最新款的手机外壳,每一样都在无声地说着,她们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直到试卷发到手里,季景椿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第一题是函数求导,不算难,她迅速在草稿纸上写下解题步骤,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渐渐和周围的呼吸声、落笔声融在了一起。只是偶尔,当她抬起头揉一揉发酸的眼睛时,总会不经意地看向最后一排——许忆正趴在桌子上,一手转着笔,一手漫不经心地翻着试卷,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狼尾辫上,发梢的碎毛被染成了浅金色,竟莫名中和了她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气场。
季景椿忽然想起前几天听同桌说,许忆的父亲一直想让哥哥继承家业,觉得女儿就算成绩再好,终究还是要嫁人的,所以许忆才拼了命地考第一,好像想用成绩证明点什么。那时同桌还笑着说,“有钱人的烦恼真奇怪,要是我有那么多钱,早就不用读书了。”可季景椿却没笑,她只是觉得,或许不管活在哪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握紧的东西——就像她必须握紧这支笔,必须靠这场竞赛的奖金帮母亲凑齐医药费;而许忆,或许是想握紧一点属于自己的选择权,哪怕对手是整个家族的期待。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掀起,光影在试卷上流动。整个考场静的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哪怕作为年级第一的季景椿也紧张起来,他紧张的是,母亲和父亲的希望被他磨灭,他担心母亲会伤心于她没考好,他担心老师会因为他没考好而失望
而许忆的平静与她的样子完全不同,不紧不慢的在草稿纸上写着,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微微的披在肩上,在阳光下,头发是柔顺的,乌黑发亮
许忆一直在专心的动笔,没有紧张,过程行云流水
季景椿的笔尖在第三道大题的步骤处顿了顿,指腹沁出的薄汗让笔杆有些发滑。她瞥了眼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辅助线,又下意识抬眼望向最后一排——许忆正支着下巴,笔尖在试卷边缘轻轻敲着,褐色的瞳仁里映着窗外晃动的树影,神情松弛得像是在做随堂测验。阳光顺着她披散的发梢滑下来,在试卷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竟让那身贵气的外套也多了几分柔和。
监考老师轻轻咳嗽了一声,季景椿猛地收回目光,心脏砰砰直跳。她赶紧低头盯着题目,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母亲病床前苍白的脸,还有父亲递钱时褶皱的手指。这道解析几何题分值很高,是拉开差距的关键,她深吸一口气,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重新在草稿纸上画起坐标系。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陡然加快,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急切。
许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眼时恰好对上季景椿紧绷的侧脸。她看见女孩卷到小臂的校服袖口,腕骨上的红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许忆挑了挑眉,收回目光时,指尖的笔转得慢了些。她在草稿纸上快速写下解题思路,字迹利落洒脱,和季景椿工整得近乎拘谨的字迹截然不同。
离考试结束只剩半小时,季景椿终于攻克了最后一道难题,放下笔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她抬头松了口气,却见许忆已经停了笔,正侧着头看窗外,阳光把她的发梢染成金红色,眼下的泪痣在光影里若隐若现。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掀起许忆桌上的试卷一角,又轻轻拂过季景椿摊开的准考证,“季景椿”三个字上的光斑晃了晃,像极了她此刻稍定的心神。
季景椿忽然觉得,或许两个世界的边界并非那么清晰。就像此刻满室的寂静里,她的紧张与许忆的平静,都藏着同一种对结果的期待——只是一个攥着生存的筹码,一个握着反抗的底气。监考老师提醒剩余时间的声音响起时,两人同时低头检查试卷,笔尖与纸张接触的轻响,在夏末最后的凉意里,悄悄织成了一张无声的网。
竞赛结束后,季景椿和许忆又没了交集……
下课铃透过树叶的缝隙飘过来时,季景椿正靠着香樟树的树干擦汗。刚结束的800米测试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校服后背浸出大片汗渍,卷到小臂的袖口被风吹得轻轻晃,腕骨上的红痕已经淡成了浅粉色。她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纸巾,刚要擦额角的汗,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这里没人吧?”
熟悉的清朗嗓音带着点漫不经心,季景椿抬头,撞进许忆偏浅的褐瞳里。对方没穿校服,一身黑色运动服衬得身形利落,狼尾辫被风吹得扫过颈侧,眼下的泪痣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她手里拎着一瓶冰水,没等季景椿回答,就径直在她旁边的树荫里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操场上传来男生们打球的呐喊声,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季景椿攥着纸巾的手指紧了紧,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运动鞋尖——那是母亲去年买的旧款,鞋边已经磨得起毛。
“竞赛结果出来了吗?”许忆忽然开口,指尖转着冰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滴落在草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季景椿愣了愣,摇摇头:“还没,老师说下周会通知。”她的声音有点哑,带着刚跑完步的喘息。
许忆“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两人沉默着坐了会儿,季景椿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偶尔落在自己的袖口上,她下意识想把袖子往下拉,却被许忆忽然递过来的冰水打断。
“拿着,”许忆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季景椿瑟缩了一下,“看你渴得厉害。”
“不用,我带水了。”季景椿赶紧从书包里摸出自己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的校徽已经掉了一半漆。
许忆没收回手,只是挑了挑眉:“冰镇的,解乏。”她的语气算不上强硬,却带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
季景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冰水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开来,驱散了不少燥热。她小口喝着,听见许忆忽然说:“你最后一道题的辅助线画得很巧。”
季景椿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考试时许忆明明坐在最后一排,怎么会看到她的草稿纸?
许忆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勾了勾唇角:“交卷时路过你的座位,瞥到一眼。”她顿了顿,补充道,“比标准答案的方法更简洁。”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季景椿的脸上,斑驳的光斑让她有点晃神。她没想到,这个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会注意到自己的解题方法。一时间,操场的喧闹似乎远了些,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和两人之间淡淡的沉默。
下课时,许忆主动加了季景椿的微信“以后有事在微信上面聊啊!”“好,谢谢你的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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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考场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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