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风裹着碎雪粒子,打在实验楼的玻璃上沙沙作响。季景椿把最后一本物理竞赛题塞进书包,指尖触到夹层里那张被折得边角发毛的缴费单——母亲下周的透析费用还差三百二十六块。她拢了拢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还是挡不住寒风往领口里钻。
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围了圈人,红底黑字的竞赛获奖名单贴在最显眼的位置。季景椿的名字牢牢钉在一等奖第一位,笔尖力道像是要刻进纸里,而许忆的名字紧随其后,同样是一等奖,字体却显得轻飘些。周围有人在议论,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地飘进她耳朵。
“还是季景椿厉害啊,每次都稳拿第一。”
“许忆也不差了吧,听说她爸妈给她请的都是省重点的私教,光补课费就够普通人活半年了。”
“人家那叫人生赢家,家里有钱,成绩又好,哪像咱们,拼了命也赶不上。”
她见过许忆的父亲来学校,开着黑色的轿车,西装革履,说话时总带着温和的笑意,会亲自替许忆拉开车门。那样的场景,是季景椿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母亲的病拖垮了整个家,她每天要算着时间赶去医院送饭,周末还要去便利店打工,连做竞赛题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有钱人家的孩子,大概从来不会知道缺钱的滋味吧。”季景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楼梯口走。她得赶在便利店晚班开始前,先去医院给母亲送点刚买的热包子。
雪下得比刚才大了些,落在地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季景椿抄了条近路,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这里是老城区,房子都有些年头了,墙壁上爬满青苔,路灯也坏了几盏,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快走到巷子口时,一阵压抑的哭声突然传进耳朵。不是小孩撒娇的哭闹,是那种被捂住嘴、快要喘不过气的呜咽,混着沉闷的击打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刺耳。
季景椿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攥紧了书包带,脚步下意识地放轻。哭声是从巷子深处那间废弃的杂物间传来的,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
“让你嘴硬!谁让你跟爸告状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浑浊和不耐烦。
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女孩的闷哼。
季景椿的手指冰凉,她想起上周在学校后门,看到许忆被一个男生拦住,那个男生和她有几分相似,语气很冲,像是在指责什么。当时许忆低着头,脸色苍白,她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同学矛盾,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她的哥哥。
她咬了咬下唇,脑子里天人交战。她没有手机,没办法报警,冲进去的话,她一个女生,根本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可如果就这么走了,里面的人可能会被打得更狠。
就在这时,杂物间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像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紧接着是男人的咒骂:“还敢躲?我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季景椿再也忍不住了。她捡起地上一根还算粗的树枝,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杂物间的门。
里面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许忆蜷缩在地上,米白色的羊毛衫被扯破了,露出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还有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渗着血丝。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正抬起脚,准备往她身上踹,看到突然闯进来的季景椿,动作顿住了,眼里满是错愕,随即变成凶狠。
“你他妈谁啊?敢管老子的闲事?”男人恶狠狠地盯着她,语气里的威胁毫不掩饰。
季景椿握着树枝的手在发抖,但她还是强迫自己站直了身体,声音尽量平稳:“你再打她,我就喊人了。这附近都是居民,只要我一喊,马上就会有人过来。”
她知道自己在虚张声势,这条巷子晚上没什么人,但她必须赌一把。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生会这么敢说话。他看了看季景椿,又看了看地上的许忆,脸上的凶狠淡了些,却还是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我们家的事,跟你没关系,识相的就赶紧滚!”
“家事也不能打人。”季景椿握紧了树枝,往前走了一步,“你要是再不走,我现在就喊。”
“算你狠!许忆,我们来日方长!”
“你怎么样?能起来吗?”季景椿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里又惊又怕。
许忆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她试着动了动胳膊,眉头瞬间皱紧,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季景椿看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她想起自己书包里还有刚买的热包子,赶紧拿出来,递到许忆面前:“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是热的。”
许忆抬起头,看了看季景椿手里的包子,又看了看她关切的眼神,眼眶突然又红了。她沉默了很久,才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季景椿把包子放在她手边,然后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杂物间里堆满了废弃的纸箱和旧家具,到处都是灰尘。她想了想,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许忆身上。外套上还带着她的体温,虽然有些旧,但很干净。
“我送你回家吧?”季景椿轻声说。她知道许忆家就在这附近,之前见过她从这一带走出来。
许忆听到“回家”两个字,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哀求:“我不想回去……能不能别送我回去?”
季景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那个家,对许忆来说,或许比这间冰冷的杂物间更让她害怕。她想了想,说:“那你跟我去医院吧,我妈在那边住院,我可以请护士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许忆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又看了看季景椿真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季景椿扶着许忆慢慢站起来,她的身体很轻,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的,显然腿也受伤了。季景椿尽量放慢脚步,让她走得舒服些。雪还在下,落在两人的头发上,很快就积了一层白。
“你哥哥……经常打你吗?”走了一段路,季景椿忍不住问。
许忆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打我,爸妈也不管……他们只喜欢哥哥。”
季景椿的心沉了下去。她一直以为许忆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有钱,父母疼爱,却没想到,她的生活比自己还要糟糕。至少她的母亲很爱她,哪怕卧病在床,也会想着给她留一块糖。
“那你为什么不反抗呢?或者告诉警察?”
“没用的。”许忆苦笑了一下,“我跟经常说过,找我爸妈谈过,可他们回家后,我被打得更狠了。他们说我不懂事,给家里丢脸。”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医院。季景椿先去病房看了母亲,母亲已经睡着了,脸色还算平稳。她悄悄退出来,然后带着许忆去了护士站。
值班的护士认识季景椿,看到许忆身上的伤,吓了一跳,赶紧拿来医药箱,帮她处理伤口。消毒水碰到伤口时,许忆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好了,伤口都处理好了,最近别碰水,要是疼得厉害,就过来找我拿点止痛药。”护士叮嘱道。
许忆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从护士站出来,已经快十点了。医院里很安静,只有走廊里的脚步声在回荡。
“今晚……你打算去哪里?”季景椿问。她知道许忆不想回家,可这么晚了,她一个女生,也不能在外面流浪。
许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有些茫然:“我不知道……或许可以去网吧待一晚。”
“不行!”季景椿立刻否决,“网吧太乱了,你一个女生去很危险。”
她想了想,说:“要不你跟我挤一晚吧?我妈病房里有张陪床,虽然小了点,但勉强能睡两个人。”
许忆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季景椿。她没想到季景椿会愿意让她去病房里住,毕竟她们根本不熟,甚至今天之前,她们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许忆小声问,眼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不麻烦,反正那张床也是空着的。”季景椿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而且有个人跟我作伴,我也能不那么害怕。”
其实她晚上一个人在病房里,也会害怕,尤其是听到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时,总觉得心里发毛。
许忆看着季景椿真诚的笑容,眼眶又红了。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哽咽:“谢谢你,季景椿。”
这是她第一次叫季景椿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暖意。
季景椿带着许忆回到病房,母亲还在睡着,呼吸很平稳。她轻轻把陪床拉出来,铺好自己带来的薄被子,然后对许忆说:“你先睡吧,我在旁边看会儿书。”
许忆躺在床上,看着季景椿坐在椅子上,借着床头灯的光,认真地看着竞赛题。灯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柔和了她原本有些尖锐的轮廓,看起来很温暖。
她想起自己房间里那些昂贵的辅导资料,想起父亲请的私教,可她却从来没有像季景椿这样,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努力。她的生活,就像一个精致的牢笼,看起来光鲜亮丽,里面却充满了压抑和痛苦。
“季景椿,”许忆轻声开口,“你为什么那么努力地学习啊?”
“我要对得起爸爸妈妈,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我们一起努力!我要打破他们的偏见!我从来就不输于我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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