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温宁夏立在树林的边缘线。脚下是踩实了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小径,再往前一步,便是被浓密树冠笼罩的幽深地带。

夏日的风,带着被绿叶过滤后的清凉,悄然拂过林梢,枝叶沙沙低语,宛如无数双手在头顶上方轻柔地摩挲。这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一种令人心安的静谧包裹着她,暂时驱散了心头的燥热。

然而,这份宁静脆弱得如同蝉翼。几乎是毫无预兆地——轰!

一股庞大而喧嚣的声浪骤然爆发!并非零星的鸣叫,而是成千上万只蝉同时振翅发声,汇成一片排山倒海的声之洪流。那声音尖锐、嘹亮、充满了盛夏最原始的生命力,瞬间撕裂了方才的静谧。

这突如其来的大合奏,其声势之浩大,其节奏之统一,如同一场盛大而喧嚣的欢迎仪式。

仿佛这片树林里的蝉,在用它们的生命鸣唱,迎接着每一位踏入此地的路人。

温宁夏无知无觉地踏入了树林深处。

温宁夏的眼眸骤然睁大,难以置信。她重复了不下五遍“睁大双眼—紧闭—再睁大”的过程。

我的天啊!!!

这到底是哪里?!

温宁夏隐隐感到崩溃。任谁前一秒还在白天的树林里,眨眼间眼前却变成了一间破旧老屋,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吧?!

窗外,日落西斜,冷橘色的光线透过窗户,在木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温宁夏恍恍惚惚地想:现在明显是傍晚了?!

她那绿意盎然的树林呢?那与盛夏缠绵不休的蝉鸣呢?她那精心挑选的画板呢?!

一股寒意袭来,温宁夏打了个冷颤。随即,她发现了更让她崩溃的事实!

她从盛夏瞬间跌入了秋冬!

而她,身上只有单薄的短袖!冷冽的空气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的感官,冻得她瑟瑟发抖。

温宁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规划:首先,她急需一件羽绒服;其次,必须弄清楚身处何地;最后,找到回家的路!

她冻得直抖,欲哭无泪地想:这该不会真是梦吧?可这刺骨的寒冷和真实的恐惧感如此鲜明…她的突然出现本身也毫无科学可言!

这到底是哪里?平行时空?还是穿越了?

冬天的日落格外迅速。或许也因为温宁夏恰好在日落尾声踏入这个异世界,当她尝试在屋内走动、观察环境时,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

良好的教养让她迟疑了一瞬:自己这算不算私闯民宅?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抛开了。

因为她意识到,这屋子的主人似乎不在家。

她进入这屋子少说也有十分钟了。尽管她在无声中崩溃,并未发出声响,但屋内同样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其他声音。

她最初出现的位置是客厅。透过落地窗,能看到一处疏于打理的小庭院:盆栽里的植物早已枯萎,地面落叶堆积。

难道没人住?

温宁夏不敢确定,但也无法坐以待毙。否则,她会被活活冻死——冬夜只会越来越冷。她必须在彻底入夜前找到保暖衣物。

深吸一口气,温宁夏默默给自己打气,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恐惧。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向厨房挪去。想了想,她轻轻打开了厨房的垃圾桶盖。

一些厨余垃圾赫然在内:鸡蛋壳、果皮…尚未清理。

温宁夏苦笑一声。很好,确定了。这房子有主人。

她,温宁夏,祖国的花朵,私闯民宅了!

即便这绝非她的本意。

确认主人不在家,温宁夏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点。

她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还是等主人回来解释一下?看现状,显然不适合出门——外面天寒地冻,她毫无御寒之物。

而且…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此刻出去,可能会遭遇更不可控的危险。

判断出屋主存在后,温宁夏决定待在客厅不乱动。虽然她极度渴望去房间拿件衣服,但那样不仅极不礼貌,等主人回来更是百口莫辩。

她需要帮助。温宁夏很有自知之明,不会逞强。

谁能想到这间屋子竟然没有固定电话?连报警求助都做不到。

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子,温宁夏感觉身体快要冻僵了。客厅里唯一能勉强保暖的物件,似乎只有沙发上那件…看起来污秽不堪的披肩。

脏得连原本的颜色都难以辨认。

好冷…

可是好脏…

还是好冷…

目光在那件披肩上挣扎了片刻,温宁夏咬咬牙,一把将它从沙发扶手上扯下,裹在了自己身上。

披肩接触皮肤的瞬间,温宁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好臭啊!!!

救命!!!

这披肩是不是从来没洗过?!

怎么还有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温宁夏表情扭曲,心中警铃大作:这味道…闻着怎么像是…血?!

这个猜测让她心惊肉跳。犹豫了几秒,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没把披肩扯下来——毕竟,裹着它依然冷得发抖。

她在客厅沙发上蜷缩着坐了一会儿。房子的主人迟迟未归,而恐惧让她再也坐不住了!

只要一静下来,各种可怕的念头便蜂拥而至:这屋子会不会有鬼?她失踪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该怎么办?如果她真出事了,家人会有多伤心欲绝……

温宁夏左思右想,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一定有个原因。她必须找出这个契机!

温宁夏屏住呼吸,但轻微的喘息仍让饱受折磨的鼻子痛苦不堪。最终实在无法忍受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她干呕了几声,猛地将披肩甩开!冷空气瞬间重新裹挟了她,但备受煎熬的嗅觉总算得以喘息。

要不…还是再仔细检查一下周围?

她坐立难安,心头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

温宁夏猛地站起身,在心中默念:我要回家!我想念我的家人朋友、同学师长,我一定要回去!

随即,她对着空荡的屋子,小声而清晰地说了句:“打扰了!”

其实,从温宁夏来到这里,不超过三十分钟。但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令人窒息。从安全温暖的夏日树林骤然坠入这陌生冰冷的他人居所,她完全懵了。

她一来就发现客厅的灯是坏的。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她努力辨认着屋子的布局:三室一厅一厨,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屋主似乎毫不在意这房子——庭院荒废,唯一显出生活气息的只有厨房。

从装修风格和一些细节来看,这里本该住着一家三口。

三间房门,其中书房的门敞开着。温宁夏朝里望去,隐约可见一角布置着孩童玩具,充满童趣。

另外两扇紧闭的房门,温宁夏猜测一间是主卧,另一间可能是孩子长大后住的次卧。

她拧开了次卧的门把手。

窗外路灯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次卧的轮廓。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腐烂肉类般的恶臭扑面而来。

温宁夏有限的认知让她无法精准描述这气味,但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有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昏暗的光线下,她模模糊糊看到地上似乎躺着几具…人体模型?

温宁夏不确定,使劲眯起眼睛,定睛看去。

刹那间,温宁夏吓得连退三步!呼吸骤然急促,咽下了逸在嘴边的尖叫,脑子里一片混沌:这是梦吗?

否则怎会出现如此恐怖的景象!

地上,赫然是三具被残忍杀害后随意丢弃的尸体!

对、对了!要报警!

不知在这里报警是否有用?

天!

她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带手机出门!

在极度的混乱中,温宁夏猛地意识到:这房子的布置,分明就是一家三口的住所。

那……

温宁夏死死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她能感觉到身体在剧烈发抖。“太可怕了,我宁愿相信这只是场噩梦……” 她无声地呐喊。

温宁夏抖得厉害,既是因为寒冷,更是源于极致的惊吓。

太恐怖了!

太惊悚了!

这意味着…她竟然和三具尸体,在这间屋子里共处了将近四十分钟?!

随即,温宁夏脸色惨白如纸。她最初的猜测是对的!这里确实住着一家三口,只是,一个杀人犯闯了进来!

杀人犯鸠占鹊巢,霸占了这栋浸满鲜血的房子!!!

温宁夏哆哆嗦嗦地关上次卧房门,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屏住呼吸移开了视线。

接下来,她顾不得寒冷,跌跌撞撞冲到沙发边,将之前扔开的脏披肩迅速放回原位。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必须立刻离开这鬼地方!

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夜光,温宁夏飞快地让客厅恢复原状——其实她本来也没动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在震惊和恐惧中度过。

她惊恐地想:那个杀人犯随时可能回来!必须在他回来前逃离这栋房子!

寒冷已被求生的紧迫感压倒。温宁夏动作很快,但命运仿佛刻意捉弄——就在她冲向门口时,绝望地听见庭院铁门被打开的声音!

求生的本能瞬间爆发!温宁夏来不及思考,踮起脚尖,以最快的速度转身冲回屋内!她急切地拧开主卧房门,闪身而入,又极轻地将门合上。

客厅空旷无处藏身,书房从客厅一览无余,次卧除了床就是尸体……主卧是唯一的选择。

温宁夏竖起耳朵,听到有人进入了客厅。脚步声轻得诡异,若非她极度专注,几乎会被忽略。更让她绝望的是:主卧的门锁是坏的!而且,除了一个大衣柜,根本无处可藏!

千钧一发!温宁夏毫不犹豫地矮身钻进了衣柜,再小心翼翼地合拢柜门。整个过程,她的心脏狂跳,心中疯狂祈祷:千万别发出声响!

当柜门仅剩一条缝隙时,她不敢再拉——轻微的“滋啦”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衣柜里挂着女式衣物和男士西装、睡衣,属于原屋主。躲进衣柜后,温宁夏竭力想保持静止,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万幸,这颤抖极其轻微。

客厅里,站着一个虎背熊腰、高大壮硕的男子。他借着月光,死死盯着沙发上掉落的一根不属于这里的、纤细的头发丝,眼神冰冷刺骨。阴鸷的目光依次扫过次卧、厨房,最终牢牢锁定在主卧紧闭的房门上。

他面色平静地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踱步走进厨房,从隐蔽处抽出一把锋利的菜刀,无声地来到主卧门前。手搭上冰凉的门把手,冷静地拧开……

衣柜内,温宁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紧紧闭上眼睛,在心中绝望地、反复地呐喊: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男人迅速扫视房间,视线锐利地扫过卫生间,最终停留在衣柜的方向。他停顿了一下,迈开脚步,一步步逼近衣柜……

温宁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双手死死捂住口鼻,沉重的呼吸喷在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但她的灵魂深处只剩下彻骨的冰冷。

……

……

……

冷。

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

温宁夏蜷缩在衣柜的黑暗中,清晰地感知到危险就在门外,而她束手无策。

外面的人,极大概率就是手上沾着三条人命的杀人魔。客观而言,她无异于一只待宰的羔羊。

透过柜门那道细微的缝隙,温宁夏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与外面男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后来,当温宁夏缓过劲来,向在这个世界结识的朋友描述这次经历时,她这样说道:“麻木不仁。我从他眼睛里只看到对杀戮的麻木,空洞得像一具行走的尸体。”

此时此刻,温宁夏已然认定自己难逃一死。

害怕。

无比害怕。

……

恐惧。

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过去十八年的生命,幸福安稳,家庭和睦,身体健康,学业优异,师长器重,同学友善……她深深依赖着父母亲人。这一刻,温宁夏无声地低语:“好遗憾啊……”

她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不想死。

她还有好多好多想要做的事啊。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对不起。

温宁夏没有察觉,门外男人那麻木空洞的瞳孔深处,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意外。

他沉默片刻,竟将手中的菜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然后伸出手,径直抓向衣柜的门把手……

温宁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温宁夏的日记本】

如果有机会能重来一次,

我还会踏进那片树林吗?

我的答案——

是不会。

即便后来在这个世界拥有了许多羁绊,

我也不会忘记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

那才是我的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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