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昨日旧梦

陆予淮似乎对楼下的景致失去了兴趣,乌黑浓密的眼睫轻垂,遮住幽若深潭的双眸,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他转过身问:“怎么不见林惊澜?”

“他还在和爸爸说话呢。”白萱嘟着嘴,有些不满,“都要订婚了,也不知道爸爸还要和他说什么?”

“我去看看。”说着,便迈着长腿朝三楼走去。

而等陆予淮走后,围坐的众人瞬间炸成了一锅粥。

“叶家?叶家的人居然还敢来?”

“上次闹得还不够难看吗?”

“我记得叶家就叶伊娜和一个私生女。”

“私生女居然还带出来参加这么正式的宴会,真是活久见……”

很快,众人三言两语将叶琦川的种种信息扒得一干二净。

白萱惊讶:“她居然是个私生女!”

“她好像已经被叶家主认下,应该算不得。我记得读书那会儿叶琦川人挺安静的。”温以晴的温和地说,完全不像其他人的语气那样尖刻,似乎教养极好。只是眼神始终看着通往三楼的楼梯,尽管那里已经没有了她想看到的身影。

白大小姐眼珠转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叶琦川不动声色地靠近甜品区。她有点饿,正席还有一会儿才开始,虽然大吃大喝对于淑女形象有损,但她本来就不是正经来参加宴会的。

“你好啊。”穿着白色礼裙的年轻小姐突然凑到近前。

叶琦川抬眼打量来人,“你好。”

对方礼裙下摆的轻纱上绣着精致的白玫瑰,花瓣边缘勾着金线,脸上的神情明媚鲜亮,有着她这个年纪女孩子特有的活力。

大概就是今晚宴会的主角了。

“你挺漂亮的。”年轻的小姐带着玩味的笑容,虽然说着夸奖的话,却一脸高傲,来者不善,“之前在北城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叶琦川轻嗤,慢悠悠地说:“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问我?”

她看着对方的倨傲的表情碎裂,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挑选甜点。

“你这么笃定我认识你?我们之前明明没有见过。”白大小姐被戳穿,有些慌乱,但还是勉强维持风度,继续嘴硬。

“不一定要见过才认识。”叶琦川叉了块巧克力蛋糕慢条斯理地吃着,刚刚吃了两颗糖,她现在的饥饿感不是非常强烈,勉强可以维持优雅的进食礼仪。

“你……”

叶琦川两口蛋糕下肚,暂且解了馋,有精力来逗小孩儿。

轻轻地将餐盘放在桌面上,叶琦川朝白萱走近了一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本来就高,今晚还穿了高跟鞋,几乎比白萱高出了大半个头,随着两个人之间距离的靠近,那张艳丽的面容对白大小姐造成了极强的压迫感。

“让我来猜猜,是不是楼上那些人让你来是试探我的?”白萱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但是叶琦川跟着又近了一步,让白萱产生了自己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的错觉。

“你对我很好奇吗?”叶琦川故意放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想对我做什么呢?”

那双黑亮的眼睛此刻紧紧盯着她,让她害怕的同时又深陷其中,仿佛被精怪迷住的旅人,逃不走放不开……

“萱萱!”看着约莫二十岁上下的俊朗男生快步赶来,白色西服的领口同样绣着精致的白玫瑰,看来是这场宴会的另一个主角。

白萱恍若初醒,回过头去,几乎都快哭出来了:“林惊澜!”

叶琦川重新站好,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人十分自然地将白萱护在身后。

“叶小姐。”尚显青涩的男青年看向叶琦川的眼神含着威胁。

“林小先生,看好你的小白兔。”叶琦川轻笑着看向躲在林惊澜身后的白萱。

她本就生得美,这样笑起来更加动人心魄,像是会吸人灵魂的得道女妖,白萱心里虽然害怕,但眼睛还是忍不住盯着她的脸看。

叶琦川见对方一脸紧张,无声叹了口气,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她不过问了几句就撑不住了。

心里觉得没意思,便重新挂上了无悲无喜的淡漠神色,仿佛刚刚那个迷惑世人颠倒众生的女妖不是她。

“我不知道楼上的人到底是谁,但是如果他对我感兴趣,请让他自己下来找我。没必要让一个小孩子来探路。”

叶琦川话语中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但林惊澜就是听出她话语中满是轻蔑。淡淡瞥向楼上的眼神虽然平静,却让人觉得那眼神中充满了挑衅,他不禁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看来这位叶小姐并不像是传闻中的那样。

叶琦川从下飞机起,心情就很不美丽。她答应不会捣乱,但不代表她会顺从地像一个物品一样,接受一个她不知名姓不知身份的人随意打量试探。

“抱歉,是我们唐突了。”林惊澜退后一步,微微欠身。

叶琦川闻言,拿起酒杯隔空举了一下,微微一笑,“白小姐,祝你生日快乐。也祝你们百年好合。”

“谢谢。”林惊澜从来往穿梭的侍应生那里拿过一杯香槟,示意之后,一饮而尽,算是泯尽恩仇。

叶琦川重新拿起盘子,慢条斯理地吃今晚的第二块蛋糕,目送小情侣上楼,视线顺延到二楼时,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晃神后再仔细看时,已然不见。

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

-

“小琦,今晚做得不错。”叶樊城对她难得温和。

窗外的景物飞快略过,公路旁斑驳的光照在叶琦川脸上,身体完全陷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她有些疲惫地问:“那我可以回江城了吗?”

“过年的时候你没回来,在家里住几天吧。”

这就是不能的意思了。

叶琦川没再说话。

“在你高考偷偷把志愿改成江城大学,我就知道你想离开这里。但是小琦,你姓叶,你在这里长大,你永远都无法真正离开这里。”叶樊城喝了些酒,难得同她讲这些道理。

她没说话,只是偏过头来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这位父亲。

又是这个眼神,尽管叶琦川每到这种时候都不会顶嘴,可是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们困不住我。

叶樊城第一次见到叶琦川时就惊讶于这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居然有着叶家人标准的眼神,冷漠、轻蔑、高傲,还有……一身反骨。

下一辈中,叶樊城还没有见到过这样符合叶家标准的孩子。

所以他将人带了回来。

毕竟,叶家人就应该在叶家长大。

他短暂地回忆起往事,“你从小就不怕我,你的其他哥哥姐姐们可不敢跟我这么说话。”

叶琦川整理了一下肩上的大衣,淡声说:“在叶家,害怕并不会带来同情,恐惧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不论怎样都不是很好的结果,我没必要表现得特别害怕。”

叶樊城似乎笑了一下:“你从小就很聪明。”

“我听说你买的房子还在还贷?”叶樊城换了个话题,像个父亲一样开始关心叶琦川的生活。

“这不是很正常吗?江城的房子那么贵……”可惜叶琦川并不领情,她似乎始终游离在父女关系之外。

“我让黎沉给你的卡里打的钱在江城买套房子应该绰绰有余。”

“凡是叶家的东西都有代价。”叶琦川终于偏过头,看着她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句话,表面是在说房子的事情,但是那眼神分明是在对今晚的事情不满。

叶樊城神色不明:“小琦,你从小就比娜娜更懂得这些道理。”

“她有妈妈,不需要懂这些。我没有,所以我必须懂。”叶琦川无悲无喜,并没在对方的连环提问下露怯。

“你在怪我?”可叶樊城的语气中分明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他的过错。

“没有,我不怪任何人。”叶琦川又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神色。她每每挂上这幅神色的时候,说明在她什么都无所谓,没有人能拿她怎么样。

回去的路倒是很快,叶家主宅并不像白家在半山腰上,而是在闹市深处,穿过繁华的中心街,老城区旁有一片安谧的别墅区,这里住的几乎都是和叶家同期兴起的家族,每户都占据了不小的面积,闹中取静,寸土寸金。

“好好休息。”下车后,叶樊城只留下这句话。

叶家还是没变,房间保持着她离开时候的样子。叶琦川骤然回来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好歹是她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多待了一会儿,过去的记忆都被唤醒。房间有人定期进来打扫,床单被套也是刚换过的,可以直接睡。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她本来就做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接着盛装打扮应付了一场荒诞的晚宴,接受暗处的视线打量挑选,已经是筋疲力竭。

虽然很想去搞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她此刻也没有那个心思了。简单洗漱之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也没有人来打扰她休息。非常奇怪的是,之前在江城自己的房子里睡眠一直不好,昨晚在这个她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再回来的地方居然睡得意外的香甜。

还做了一个算得上美妙的梦境。

睡醒之后在床上愣了很久,慢悠悠地洗了个澡,让人把早饭送到房间内。她暂时并不想下楼见到其他人。

手机里有昨晚同事发来的消息:

张雅楠:【琦川,你还好吗?(虽然周律让我别多问,但我还是忍不住)】

叶琦川一边吃早饭一边回消息:【我没事,昨晚有点事情就没来得及回消息。我家里情况比较复杂,下次有机会再跟你说。你们那边事情解决了吗?】

张雅楠回复得很快:【你没事就好。我们这里没有大问题,晨锐那边也派了人来,暂时安抚住了受害者家属,下午就签和解协议了。】

叶琦川松了口气:【那就好。】

张雅楠:【我和周律可能过几天就回去了,你跟我们一起吗?】

叶琦川愣了一会,慢吞吞地打字:【可能不了,我要在家里多待几天,下次回去请你吃饭。】

张雅楠:【好,休息几天也挺好的,等你回来估计晨瑞的案子就能结了,到时候庆功宴狠狠敲周律一笔。】

叶琦川轻轻敲下一个“好”字,然后选了一个系统自动弹出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表情包上的小人笑容大大的,似乎对未来的事情充满期待。

但是她不禁思忖,自己真的回得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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