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没有多丰富的夜生活，每天下了晚自习，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都拉上卷帘门，关掉霓虹灯牌歇业了。
好在路灯还算亮。
走进单元门，上楼的时候用力跺脚感应灯才会亮起昏黄的灯光，老式居民楼采光很差楼道昏暗，灯泡忽明忽暗感觉随时都会罢工。安炎抬起手腕，差三分钟九点半。
客厅里挂着父母的结婚照，母亲的眉又细又挑穿着粉色缎面的婚纱戴着大大的珍珠耳环，父亲没有戴眼镜，两个人看着镜头笑。
小学的时候，安炎还会带同学来家里玩，小朋友看到照片问，这是你爸爸妈妈吗？我怎么没见过，安炎感到有些难以启齿，同学走后她把照片用布蒙起来了。
后来也是她悄悄把蒙在上面的布拿下来的。
书包里是下午刚到的快递，厚重的牛皮纸袋，里面是杜闻宇寄来的省城一中的练习册。
“我觉得很有用。”两天前他给自己发短信的时候说。
有时候安炎会想，栾青在做什么呢？
栾青家离学校那么近，自己到家洗漱完，他早已经睡着了吧。
新学期开学，安炎没有选择住校，她搬回了从前的家，卡西欧手表留在了那间卧室的衣柜里。
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盒子里面放着一张手写贺卡，上面写着“生日快乐。”
上一次见面是离开那天，八月初正值盛夏，去的时候一只半空的行李箱，一个书包。
要走了才发现这几年新添了那么多东西，来时的那一只行李箱已经装不下。
她借用了杜闻宇的行李箱，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进去。
杜闻宇叫了车，和司机一起把箱子抬进后备箱。车子拐了个弯驶离小区，门口大树底下坐了几个老头老太太乘凉。
天气闷热司机摇下车窗跟两个人聊天，杜闻宇跟安炎坐在后排，安炎头发长到肩膀了，风一吹乱糟糟的挂在脸上，杜闻宇伸手帮她捋到耳后，车子驶上小区外的马路，安炎目光对上路边的一个人，浓眉高鼻眼神清亮，高瘦的个子一身黑衣，手里提着肯德基打包的袋子，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在脑后很随意的扎了个丸子，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来，长度到眼角，落拓又漂亮。
蒋爱文葬礼已经过去半个月，从那以后栾青就不知所踪。
距离越来越近，最后还是栾青先移开了目光。
“不打个声招呼吗？”杜闻宇轻声问。
安炎摇摇头，别过脸。
葬礼结束后的那个相互抗衡的夜晚，最后还是安炎妥协了，多少天了，没睡过一个好觉，医院走廊的躺椅坐着并不舒服。
她突然就倦了，疲惫涌上来，她说“我先睡了，很累。”
栾青退出去。
安炎躺瘫在床上合上眼，整个人薄薄一片陷进被子里，其实她也想留在这，继续留在这。
这些日子他一个电话都没给她打，她也没有给他打。
路过肯德基他打包了一份全家桶，拎着往家赶。
走到小区外，迎面对上车窗内女孩的视线，出租车后座，那个人和她并肩坐在一起。
她头发短了点，被风一吹扑在脸上，他伸手替她抚到耳后。
她像没看见他一样，淡绿色的出租车，车速很慢，慢到时间似乎都凝固在这一瞬，自成永恒。
也很快，快到一眨眼，女孩侧过脸，车子飞速驶离，消失在街角。
他好像也没什么借口能留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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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的时候张佳手肘戳了戳她，小声说“窗外那个老师好像在看你。”
安炎望过去37班班主任站在走廊朝她招手，这个老师姓王，教语文，鹅蛋脸个子很高身材瘦削，总爱穿长裙，每周一升国旗的时候，站在一群挺着肚子的中年男老师里，显得鹤立鸡群。
那是晚自习最后一节自习课，很多老师都已经走了，办公室空荡荡的。
王玉娥从抽屉里找出一次性纸杯，给她倒了杯热水。
“坐。”她指指一旁的小板凳。
“栾青的妈妈，开学的时候专门找过我跟你们班主任邱老师，把你们家情况大概说了一下，让我们帮帮忙保守秘密，小孩子都八卦，嘴上容易不饶人，怕伤害到你们的自尊心。”
“过去一年偶尔我会跟邱老师聊聊你们两个的成绩，都很好，是好孩子。你们家的事开学前我们几个老师就知道了，那会我还以为你们会住校。其实我早想跟你聊聊了，邱老师是男老师，你要是觉得跟他有代沟，以后遇到什么心事都可以来这间办公室找我，晚自习我基本都在。”
“好。”
王玉娥顿了顿“这些天晚上回家有没有不适应？”
“谢谢老师。”安炎低着头，目光始终盯着手里的一次性杯子。
“还好，和以前，没多大区别。”
“人生没有什么风浪是过不去的，前几天我去你们家家访，敲了半天门都没开，我以为屋里没有人，问了问邻居，说见过他回家。”
“你们两个都是懂事的好孩子，栾青成绩在班里一直数一数二，高二是关键期，消沉一段时间，还是得继续生活，你们的人生还长着呢。”
“知道了老师，您是想拜托我什么事吗？”
“栾青呢？开学一个多月，他就来上了两天课，你回家劝劝他好不好？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了。回家好好劝劝他，让他来上学。”
安炎心底颤了颤，尽量压制住内心的躁动没有表现出来。她跟栾青在学校里很少见面，偶尔在食堂或者走廊匆匆瞥见了也总是绕开对方。自己家在学校东边，栾青家在学校西边，出校门后安炎有几次习惯性右拐，快到小区门口了才反应过来掉头往回走。所以这么长时间她没有见到他也只觉得对方在刻意躲着自己。
但她没想过栾青会不上学。
回到家之后，她掏出手机给栾青打了个电话，关机。
算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安炎走进厕所拧开花洒，水流打在脊背上，上次搬东西的时候，钥匙随手放进了书包，总该把钥匙还给他。
再说了是王玉娥拜托她去的。
时钟指向10:00，安炎下楼。裹紧身上的棒球服，今夜没有乌云，银月高悬，抬头可以清晰看见月球表面的纹路。
环安小区到自己家步行要三十分钟，如果在小区外面打不到车，就不去了。
可是出租车也很快就打到了，司机油门踩到飞起，十分钟就给她送到了。
小区门口的大树下，几个老头支了张桌子打牌，其中就有对门的爷爷，看到安炎下车跟她打招呼“放学了？”
安炎点点头，怕他多问连忙闪进小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