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小的陶土猫罐，在陈枝繁的书包里待了整整三天。

它并不完美。猫耳朵捏得一只略大，一只略小，憨态可掬中带着点笨拙；罐身上釉的颜色也有些不均，几处深蓝几处浅蓝，像初学画者的调色板。

但这是陈枝繁花了一个周末，在社区陶艺工坊里一点一点揉捏、塑形、上釉、烧制出来的。每一道细微的指痕，每一处不均匀的釉色，都凝结着她笨拙却无比赤诚的心意——为了感谢宋淮安为她讲题。

她想象着宋淮安看到这个小猫罐时的表情。也许会惊讶？也许会失笑于它的不完美？

但陈枝繁私心希望，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里，能闪过一丝她所珍视的暖意。

这份隐秘的期待，像一颗裹着糖衣的小种子，在她心底悄悄发芽，让她鼓足了勇气，在今天将它带到了学校。

上午的课间，教室里人声鼎沸。

陈枝繁小心翼翼地从书包最里层取出那个用柔软棉布包裹了好几层的小猫罐。

她解开布包，那只憨憨的蓝色小猫便露了出来，沐浴在窗边透进来的阳光里，釉面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带着一阵风旋了过来。

“哟，这什么呀？丑萌丑萌的！” 李薇夸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惯有的、仿佛能穿透一切屏障的尖利。

她眼疾手快，根本没给陈枝繁反应的机会，劈手就把那只小猫罐夺了过去，高高举在眼前，像是观赏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女生也凑了过来，发出意义不明的嗤笑声。

陈枝繁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还给我！”她伸手去抢，声音因为紧张和羞恼而微微发颤。

李薇灵活地一转身，避开了她的手，手指故意在那并不光滑的罐身上摩挲着，指甲上精心点缀的碎钻和水晶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啧啧，自己做的？手可真够‘巧’的。”她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糖霜的针，“怪不得呢，心思都花在这种‘手工’上了，数学才考那么点分吧？”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目光投射过来，带着好奇、探究或纯粹的看热闹。

陈枝繁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那份精心准备的、带着羞涩期待的礼物，此刻在李薇手中成了一个公开的、供人嘲笑的靶子。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还给我！”她再次伸手，语气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急迫。

“哎呀，别急嘛！”李薇笑得更加得意，手腕故意一松——

“啪嚓！”

一声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狠狠砸在陈枝繁的耳膜上，也砸碎了教室里短暂的寂静。

那只承载着她所有笨拙心意的小蓝猫，从李薇的指间坠落，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砖上。

猫耳朵瞬间断裂，滚到一边；罐身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蓝色碎块，散落在陈枝繁的脚边，像一颗被狠狠踩碎的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陈枝繁僵在原地，瞳孔骤缩，死死盯着地上那堆碎片，大脑一片空白。

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李薇假惺惺的惊呼：“哎呀！不好意思啊陈枝繁！手滑了！真不是故意的！”

李薇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歉意，只有掩饰不住的恶意和快意。她甚至向前一步，弯腰凑近僵立如雕塑的陈枝繁，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怜悯和嘲弄的虚伪表情。

“瞧你这可怜样儿，”李薇伸出手，那几根精心修饰过、贴着亮片镶着尖锐水钻的指甲，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用指尖挑起了陈枝繁的下巴，强迫她抬起低垂的头。

陈枝繁被迫抬起头，视线模糊，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咬住下唇忍住。

“你干什么!”

陈枝繁用力把她的手甩开。

她清冷的眉宇间拧着倔强，眼神却像受伤的小兽。

李薇的指甲冰冷而坚硬，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滑腻感。

她看着陈枝繁泛红的眼眶和倔强抿紧的嘴唇，恶意地笑了笑，另一只手抬起来，用指腹在陈枝繁冰凉的脸颊上，带着侮辱性地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在逗弄一只不听话的小猫。

“不就是个破罐子嘛，哭什么？” 她的动作看似随意，力道却不轻。

就在她拍第二下，手指准备离开的瞬间——

“嘶！”

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从陈枝繁的脸颊上炸开！

李薇左手食指上那颗凸起的、边缘打磨得异常锐利的水钻装饰品，在她拍打的力道下，毫无阻碍地在陈枝繁柔嫩的皮肤上狠狠划过！

陈枝繁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猛地偏头甩开李薇的手。

教室里响起几声小小的惊呼。

一道清晰的、渗着血珠的红痕，斜斜地出现在陈枝繁白皙的左脸颊上，从颧骨下方一直划到接近嘴角的位置。

伤口不算深，但破皮明显，边缘微微红肿起来，在那张总是带着温顺怯意却又隐含坚韧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和狼狈。

李薇也愣了一下，看着自己指甲上那粒沾了点细微血丝的水钻，随即无所谓地撇撇嘴：“哟，这么娇气？碰一下就破相了？真是……”

陈枝繁没再听她后面刻薄的话语。剧烈的刺痛混合着巨大的屈辱、心爱之物被毁的悲伤，像汹涌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滚冲撞。

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硬生生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她猛地蹲下身，不顾周围各种目光，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将地上的蓝色碎片一块一块捡起来，包进那块原本用来保护它的柔软棉布里。碎片尖锐的边缘硌着她的掌心，却远不及心里的疼痛万分之一。

动作间，她的肩膀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无声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她低着头，抱着那个包裹着心碎残骸的布包，像躲避瘟疫一样冲出教室，将李薇刺耳的笑声和教室里重新升起的嗡嗡议论声狠狠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