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瑾正和郭琴儿一起在屋里做鞋。
郭琴儿凑过来往她手里的鞋底子看了眼,笑问道:“说来我好像久不见你穿高底鞋,怎地不穿了?你脚缠得小,平底倒衬不出来,又是这样风姿相貌,穿高底鞋走起路来定然更好看。”
颜瑾微笑了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穿高底鞋多走几步就疲于动弹,也就只着平底的了。”
郭琴儿端起手边的六安茶喝了口,继续穿红纱线锁边,一面说道:“我晓得你,大姐不穿高底鞋,故你也不穿,是怕压了她去。”
颜瑾略顿,停下来看向她,稍息,轻道:“我未有这样想过。”
“你一贯好性子。”郭琴儿径说道,“我是那没福分的人,若叫我能得着你这样闺女,不说什么,总是要把好处都留给你的。”
颜瑾没有吭声。
郭琴儿转眸看了她一眼,又笑道:“不过大姐姐也是真真好人,这些年把大姐视如己出,哦,不,是胜于己出,没少为教养这孩子担虑,左邻右舍谁不赞大姐姐声好品德?幸而如今大姐也是有本事的,靠上了裴大太太这条门路,眼见着亲事又顺利了——”
她说到这里,压低了些声音,有几分神秘似地:“听着说大姐姐和你爹商量的嫁妆单子,好不大方呢。”
颜瑾见她只拿眼看着自己等回应,心里不由更不欲言语,但又顾及对方身份怕落下尴尬,一时只觉粳不是糯不是,怎么也不如意。
却听郭琴儿又道:“不过这大姐也是,才见着帮家里得了些好事,就巴巴又赶去她王家亲戚那里了,昨日她姨母家招呼也不打个,只差了脚夫跑腿来报信留她歇宿,倒显得和太太还有大姐姐都生分了。”
颜瑾抓着鞋底的手紧了紧。
恰于这时,秋霜忽回来了。
“哟,”郭琴儿道,“这丫头可是丢下你小姐跑去躲懒了?二姐恁早差了你去买绒线,怎买得这么久?”
秋霜一时没回上话。
颜瑾接过去微笑说道:“定是又去买糖吃了,我已说了她两回,但我这屋里确又少备零嘴,想着她干活未耽误,也就算了。”
“话不是这么说,倒叫她慢待你习惯了。”郭琴儿伸手来轻轻拍了拍她,“你若要糖,我那里也有,回头就叫人各样给你抓些来。”
“那就谢谢姨娘了。”颜瑾这般客气回过。
落后直等到郭琴儿告辞出了门,秋霜又探得对方确实走远,这才松了口气,返回来说道:“好险我进来时憋着,不然就让郭姨娘听见了。”又问,“小姐怎地留郭姨娘在这屋里做鞋?”
“她自己拿着东西就来了,说了些咬群的话,我心里正没奈何。”颜瑾揉了揉额角,回问道,“你憋着什么了?”
秋霜就正色起来,向她上覆道:“小姐,这碧桃在外面果然有事。”
饶是已有准备,颜瑾乍闻之下心里仍不由一紧,又吸了口气,方细问道:“怎么?”
秋霜就把自己跟着碧桃出门,一路穿街过巷直出西门,最后在酒肆外头看见的那幕如此这般说了遍。
“我原也不当回事,只她进了那马家雨具铺子之后竟然半天都没出来。”秋霜说到这处,眼都睁圆了,“我们家又没人差她去那里采买雨具,便是她自己买,用得着挑那么久?她就沾着大爷的光,也不至于去人家店上做让老板亲陪的贵客吧!”
颜瑾听罢,半晌没有言语。
“马家雨具……”她喃喃沉吟道,“我记得,近时姐姐去给那家大娘子出过诊。”
“我也记着嘞,就上两月的事,大小姐且去了好几回,碧桃那蹄子定是那会子与人勾上的!”秋霜说着,又伸手来抠面前的笸箩边,向她看了看,“小姐,你说,这事大小姐知情么?”
颜瑾抬眸看着她。
秋霜又续道:“我就是觉得事情太巧了些,大小姐明知太太他们有意撮合小姐你与裴家,却瞒了家里她和裴二爷已先在庙中避雨时见过,无非是不愿相帮——便就按小姐你所说,这桩是大小姐不愿卷进来,可这回碧桃却又是大小姐出诊入过的门户里与人结私,会不会……大小姐如今也为自己有些筹谋了?”
“不要胡乱猜测。”颜瑾想也不想便说道,“这回去松溪里你不曾带着眼睛么?姐姐成日只与我们在一处,即便得裴二爷相救时也不曾正眼往他脸上看,裴却瑕也是十分避嫌。他们就有一面之缘,但说到底也不过一个求医一个给药,以姐姐的性子,本不是会借此揽事的。”
她又叮嘱道:“另我已告诫你,这事不要再提起。”
她虽天生嗓音柔和,便是告诫也不多么重的语气,但秋霜听了却红着脸低下头,一时不言语了。
“现我只担心碧桃从小伴她,便是我将此事告之姐姐也不肯信,只若不趁早将这丫头打发了,还不知后头要闹出什么来。”颜瑾说着,眉间皱得更深,“只是……却也不能让姐姐为此恼了我们。”
***
颜瑛回到探花弄本欲先去颜太太那里拜见,得知她祖母今日去庵里抄经还没回,便又转而往李月芝房里去。
她先交了两钱银子上去。
“昨日因有乡邻女眷来问诊,时间耽误了些。”她说,“又觉略有疲累,故晚些得姨母相留就在黄柏陂歇了宿,轻率之举,还请长辈们责罚。”
李月芝将银子推了回去,柔声向她说道:“你既是去探亲,难道有四下邻里来问一两句,你不回答?若为此给家里交了银子,说着倒不像话了。”
颜瑛便也就不坚持。
李月芝着人给她端了盏芝麻茶,看了她啜了口,方又问道:“我看你眼中血丝,可是昨夜在王姨母家也没有睡好?听着昨日你难得罚了碧桃一回,随手只带了小燕那丫头陪行服侍,必是多有不周到之处了,要不——我再给你房里买个人?”
颜瑛闻言便回:“奶奶不必费心,底下人哪有不犯错的,纵再买个人来也是要从头教,好说碧桃跟了我这些年,于制药辅诊之事上总算是熟手。”
她心里是有数的,颜家宅里人口紧凑,她的屋子也就那么大,她和颜瑾房里的人更不会出现多寡不均的情况,李月芝问要不要再给她一个丫鬟,其实问的就是要不要换了碧桃。
但她还没有出嫁,碧桃的出路也就轮不到她来定。
李月芝见她拒绝,也一如既往地没有勉强,点点头,又一如既往地含笑叮嘱道:“那你若有什么缺的就来与我说。”
颜瑛应下,这便起身告了辞。
她回到自己屋里,看见碧桃正在往瓶子里插花。
“小姐。”碧桃回头看见她,旋将手中花枝放回了篮子里,踅过来站定,又顿了顿,方道,“你回来了,路上那丫头服侍你可还好?”
颜瑛径从她身畔走过去,向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须臾,她问道。
碧桃一愣,瞬间只觉心底热气直往上冲,冲地她胸腔里坠坠,半晌才听见自己出声回道:“小姐,我……我不再乱说二小姐的事了。”
颜瑛仍是那副落落穆穆的样子看着她,良久,缓缓说道:“你六岁就来颜家了,从前人家欺你的时候,你还记得么?”
碧桃似乎隐隐知道她要说什么,脸上透出红来。
“她和你一样小小年纪就离家谋生。”颜瑛说,“你如今却大了,已向那些欺你的人学会了如何欺负从前的自己。”
碧桃低着脸,一声也没言语。
颜瑛看了眼旁边篮子里的鲜花,少顷,向她说道:“明日开始,你拿半个时辰带着小燕认一认药材吧。”
碧桃倏然抬眸。
“怎么?”颜瑛神色不动,淡问。
碧桃喉咙里滚了滚,垂下眼帘,应了声“是”。
***
裴潇在冯春拿来的领药册子上翻找到了一户名字。
——方桥里,邝大成家。
他看了一眼后面记录的药案,说道:“便是这邝家的女眷了,你让石秋去一趟,打听清楚。”又叮嘱道,“只探线索,旁的一句不要多言。”
冯春应下,正要转出去找人,便见白墨匆匆回来了。
“二爷,”白墨气息未定,便开口秉道,“莫家那边有些奇怪。”
裴潇抬手示意冯春自去办事,一面回问道:“如何奇怪?”
白墨忖道:“按说这莫嫂子才落胎不久,本该在家里养着不轻易挪动,可小的去了一打听才知莫家把她送到城里去坐小月了,现家里就剩个关老娘,听见小的说是家主差去问候,也不给准话,只打哈哈。”
“那他家可有人去参加教团?”裴潇问。
“说是没有。”白墨道,“小的瞧着不像撒谎,看关老娘的样子约莫还以为小的是没话找话。”
裴潇沉默几息,然后如此这般又交代了他几句,打发去了。
厅外又有小厮捧了张帖子进来,唤了声“二爷”。
“谁的帖?”他端起面前的松萝茶,随口问。
“是探花弄颜秀才差人来递的帖。”小厮如此回道。
咬群:多用于形容一个人喜欢与他人发生争执或挑起事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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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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