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密信·胭脂烫

春灯楼坐落在城南最繁华的街市,飞檐翘角,朱漆雕栏,三层高的建筑在夜色中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如一盏巨大的春灯。

沈雪知裹紧斗篷,混在熙攘的人流中,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教坊司的灰色斗篷很好地掩盖了她的身份,但指尖传来的阵阵刺痛提醒着她今晚的不寻常。

那个北狄质子的目光,断弦的巧合,还有这枚沾血的新玉纸鹤...

“姑娘,买盏春灯吗?”一个小贩拦住她的去路,手中提着一串造型各异的灯笼,“保佑心想事成哩!”

沈雪知摇摇头,正要绕开,忽然瞥见小贩腰间挂着一枚眼熟的玉纸鹤。与她的那两枚一模一样。

她心头一震,压低声音:“这纸鹤...”

小贩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姑娘好眼力,这是春灯楼的信物。姑娘若是赴约,请随我来。”

沈雪知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小贩领着她绕到春灯楼后门,那里已经有一个侍女等候。

“雪娘子请。”侍女福了一礼,声音轻柔,“主人在顶楼等您。”

春灯楼的内部比外观更加奢华。沉香木的楼梯盘旋而上,两侧悬挂着名家的书画真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沈雪知跟着侍女一路向上,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能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拥有这样一座楼,这位“主人”绝非等闲。

顶楼只有一间雅室,侍女在门外停下脚步,轻轻叩门:“主人,雪娘子到了。”

“请进。”门内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

沈雪知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巨大的屏风,屏风上绣着百鸟朝凤图,用的是罕见的双面绣技法。屏风后,一个身影隐约可见。

“请坐。”那个声音说,“原谅我不能以真面目相见。”

沈雪知在屏风前的蒲团上跪坐下来,目光扫过室内陈设。雅致非常,墙上挂着一把古琴,琴身暗沉,显然年代久远。

“你是谁?”她开门见山,“为何约我到此?”

屏风后的人轻笑一声:“雪娘子果然爽快。我是能帮你的人。”

“帮我什么?”

“洗刷沈家的冤屈。”

沈雪知心跳加速,但语气依然平静:“沈家通敌叛国,罪证确凿,何来冤屈之说?”

“好一个‘罪证确凿’。”屏风后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那雪娘子为何还要冒险前来?难道不是为了查明真相?”

沈雪知沉默片刻:“你有什么证据?”

“首先,请雪娘子看看这个。”

一只修长的手从屏风后伸出,递过来一封信。沈雪知接过,展开信纸,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她父亲的笔迹,绝不会错。信是写给北狄大汗的,内容正是通敌叛国的证据,末尾还盖着沈家的私印。

“这不可能...”她喃喃道,“这是伪造的!”

“确是伪造。”屏风后的声音肯定道,“但伪造得十分精妙,几乎以假乱真。这就是定沈家罪的关键证据之一。”

沈雪知握紧信纸,指节发白:“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重要的是,雪娘子可看出这封信的破绽?”

她将信纸凑到灯下仔细端详。纸张、墨迹、笔迹、印章都无可挑剔,若非她深知父亲的为人,几乎也要相信这封信是真的。

忽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印章的边缘有一处极细微的缺损。这个缺损是父亲最后一次用印时不小心磕到的,除了她和父亲,没有人知道。

“印章是假的。”她肯定地说,“真印右下角有一处缺损,这个没有。”

屏风后传来赞许的低笑:“不愧是沈家大小姐。但仅凭这个,还不足以翻案。”

“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这封信出自谁手。”屏风后的声音压低,“也知道真印在何处。”

沈雪知猛地抬头:“在哪里?”

“在它该在的地方。”对方语带深意,“雪娘子现在要做的,是取得另一个关键证据——先帝密诏。”

沈雪知心中一凛。那卷被长公主萧婉夺走的密诏,关系着沈家生死存亡的密诏。

“密诏在长公主手中,我如何取得?”

“这就是我请雪娘子来的目的。”屏风后的人轻轻敲了敲桌面,“三日后,长公主将在府中设宴赏春,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你要我潜入长公主府?”

“不是潜入,是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对方轻笑,“届时教坊司会派乐师前往助兴,雪娘子就在其中。”

沈雪知蹙眉:“即使我能进入长公主府,又该如何找到密诏?”

“这个给你。”又一件物品从屏风后递出——是一盒胭脂。普通的白玉胭脂盒,看不出特别之处。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沈雪知打开胭脂盒,里面是鲜红的胭脂膏,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她用手指沾了一点,发现胭脂膏下藏着一层薄薄的油纸。

“长公主将密诏藏在寝殿的妆奁暗格中。”屏风后的声音解释道,“这盒胭脂中有一种特殊香料,接近密诏时会微微发热。你只需借口补妆,进入寝殿...”

“然后呢?”沈雪知追问,“即使找到密诏,我又该如何带出来?”

“这就是最妙的地方。”对方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密诏是用特殊的药水书写,遇热才会显形。你只需用这胭脂在诏书上轻轻一抹,字迹就会转移到胭脂上。届时,真正的密诏依然在原地,而你已经得到了副本。”

沈雪知震惊地看着手中的胭脂盒。这等精妙的机关,绝非寻常人所能设计。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帮我?”

屏风后沉默片刻:“我是沈将军的故人,欠他一个人情。如今,是偿还的时候了。”

沈雪知还想再问,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鸟鸣。屏风后的人立刻起身:“时候不早,雪娘子该回去了。记住,三日后,长公主府。”

“我该如何联系你?”

“需要时,我自会找你。”对方顿了顿,“小心教坊司中的耳目,尤其是...那位北狄质子。”

沈雪知心头一紧:“他有什么问题?”

“问题不在于他,而在于他背后的人。”屏风后的声音意味深长,“摄政王萧庭雪,可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侍女的轻唤:“主人,有客人到。”

“从这边走。”屏风后的人指向一扇暗门,“直通后巷,安全。”

沈雪知知道不能再留,将胭脂盒小心收好,快步走向暗门。在关门的一刹那,她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瞥见屏风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后面那人的手腕——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像是被火烧过。

暗门在身后合拢,她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下,心中疑云密布。那道伤疤...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回到教坊司时,已是子夜时分。沈雪知悄悄从后门潜入,正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忽然听见一阵琴声。

又是《广陵散》,又是那个错误的音符。

她循声望去,只见西厢房还亮着灯,一个身影映在窗纸上,正在抚琴。

鬼使神差地,她悄悄靠近,透过窗纸的缝隙向里望去。

弹琴的人竟然是日间见过的北狄质子萧庭雪。他换下了那身素白袍服,穿着一件普通的青色长衫,正闭目抚琴。烛光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不再像宴席上那般冷峻。

忽然,他指尖一顿,那个错误的音符再次出现。

沈雪知屏住呼吸。这一次她听得真切,这个错误是故意的——他在这个音符上加重了力道,仿佛在强调什么。

就在她凝神细听时,萧庭雪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夜风:

“窗外的人,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沈雪知浑身一僵,正要转身离开,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萧庭雪站在门内,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泛着微光:“雪娘子夜半来访,有何指教?”

她定了定神,福了一礼:“路过听闻琴声,一时驻足,打扰殿下雅兴了。”

“哦?”他挑眉,“雪娘子对《广陵散》也有研究?”

“略知一二。”

“那想必听出了我弹错了一个音。”他侧身让开,“不如进来指教一番?”

沈雪知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房间。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琴,与她那个简陋的房间相差无几,完全不像一个皇子该有的住处。

“殿下为何总是弹错同一个音?”她直接问道。

萧庭雪轻轻拨动琴弦:“因为这个错误,本就应该存在。”

“什么意思?”

“聂政为父报仇,本当痛快淋漓,为何曲中要有这个不和谐的音?”他抬眼看她,“因为复仇之路,从来不会完美无缺。总有意外,总有遗憾。”

沈雪知心中一震,仿佛被看穿了心思。

“雪娘子以为呢?”他轻声问,“为了复仇,是否值得付出一切?”

她迎上他的目光:“若冤屈不雪,何以告慰亡魂?”

萧庭雪笑了,那笑容淡得像天边的月:“说得好。但雪娘子可曾想过,或许有些真相,不知道反而更好?”

“殿下这是何意?”

他不再回答,转而问道:“雪娘子今夜去了何处?指尖似乎沾了什么东西。”

沈雪知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指——果然,指尖沾着一点鲜红,是那盒胭脂。她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过是试了些胭脂水粉。”

“是吗?”萧庭雪走近一步,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不容挣脱,“这胭脂的味道很特别,像是...春灯楼的‘梅花烙’。”

沈雪知浑身一僵:“殿下对胭脂很有研究?”

“我对很多事情都有研究。”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尤其是与沈家有关的事。”

四目相对,房间内一片死寂。沈雪知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仿佛下一瞬就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殿下...”

“小心你身边的人。”他忽然松开手,退后一步,“有些人看似帮你,实则另有所图。”

“包括殿下吗?”

萧庭雪轻笑:“尤其是包括我。”

窗外忽然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

“雪娘子该回去了。”他转身走向琴案,“记住我的话——有些火,玩不得。”

沈雪知匆匆离开西厢,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平复着狂跳的心脏。

从怀中取出那盒胭脂,她忽然发现盒盖上多了一点不该有的东西——一滴烛泪,鲜红如血,正是宴席上那种特制的胭脂烛。

她明明记得,这盒胭脂之前并没有这个痕迹。

唯一的可能是...萧庭雪在她不注意时,动了手脚。

沈雪知打开胭脂盒,惊讶地发现那层油纸上浮现出几个小字:

“密诏有假,勿信。”

她怔在原地,脑海中一片混乱。

春灯楼的神秘人,北狄的质子,究竟谁在说谎?谁才是真正能帮助她的人?

指尖抚过胭脂盒上的烛泪,她忽然想起屏风后那人手腕上的伤疤——那形状,不正像一只展翅的纸鹤吗?

夜色深沉,教坊司中暗流涌动。而三日后长公主府的赏春宴,将是一个更加危险的漩涡。

沈雪知吹灭油灯,在黑暗中握紧了那盒胭脂。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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