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疑从酒吧出来后又在小区附近走了走,冬夜的风吹得人异常清醒,酒意瞬间被吹散,他不停地想着陈佳灵的问题,问他是不是抚养周奇到他读完大学,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是,那等周奇读完大学了之后呢?他的矛盾心理又开始纠缠他了,江疑失笑地摇摇头,自从小孩来了之后他就变得婆婆妈妈,总是想太远,都不像自己的风格了,掐断自己对他的杂念才是当下该做的,他整理好了思绪不急不慢地晃回了家。
“阿奇?”一进门就看见少年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江疑解下围巾,一边脱外衣一边随意问道:“怎么在这儿看书?洗澡了么。”
“我想起来昨天送你回来的姐姐说让你今天给她打一个电话。”周奇立即站了起来,满脸歉意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对不起,江老师,白天我给忘了。”
“你说陈佳灵啊?昨天送我回来的就是她。”见少年一副做错了事的表情,江疑哈哈笑起来:“是不是没认出来?没关系,刚刚就是她找我,我们已经见过了。”
“哦。”周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一边悄悄打量着他,状似随意的问道:“江老师,她怎么突然找你呀?想跟你复合吗?”
“对。”江疑爽快地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笑嘻嘻地说道,“不过我跟她没可能,所以和她说清楚让她以后别来找我了。”
“哦。”周奇不自觉地抿起嘴角,这一声应得不易察觉的轻快,拿着书迅速朝房间走去,一边说道:“江老师,我去洗澡了。”
“好。”江疑笑起来,抱着电脑继续写一会儿论文。
高三的寒假被补课占了一大半,等周奇放假,离除夕只剩三天了,高玉容早就决定好两家人又一起去郊区别墅过年,并且夫妻俩提前了好几天去那边收拾打扫,这也正好是江疑的想法。见周奇从学校回来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就在不停地看书做题,江疑担心他压力太大,强行带他提前一天就去了别墅,还不准他带书和习题,让他过年这几天好好放松,两人刚到,林霜一家也到了。临出发时周奇还是悄悄在书包里揣了一本物理题,来别墅后本来想趁机溜去书房,但在江疑和林霜的双重夹击下,只能跟他们出门玩儿,三个人在树林里胡乱逛荡,去年坏了的秋千依旧坏着,剩两个孤零零的杆子立在那儿,林霜一边嚷嚷要找时间把它修好,一边不停感慨这一年过得真快,感觉什么也没做就过来了,免不了又是被江疑一番嘲笑,说她瞎忙活没长进,空长了岁数浪费了光阴,还打趣她本来能有所收获,但被她自己硬生生地推开了,林霜一听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气得抬手就是两拳打在他背上,江疑也不躲,还嘻嘻哈哈地说衣服很厚一点也不疼,让她使劲,两个人一路拌嘴,周奇则跟在旁边安静地听,好多时候都不知道两人在争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偶尔被问到话就应几句,直到走累了才回家休息。
“阿奇,晚安。”江疑洗完澡穿着睡衣一边擦头发,一边来到朝向小树林的那间卧室门口,倚在门框上对坐在床上看书的少年轻轻地笑了笑,去年周奇就说过喜欢这间,于是他便让他住,自己打算去睡隔壁的另外一间房。
周奇微微一愣,看着转身准备走的江疑,小声问道:“江老师,你不住这儿吗?”
看着少年有些惊讶的眼神,江疑忍不住失笑道:“我去睡隔壁,房间这么多,就不挤着阿奇了。”
“不挤。”他闷闷地嘀咕了一声,只听江疑接着说:“阿奇都长大了,早就不怕自己一个人睡了不是吗。”
周奇默默地垂下了眼,在家里都分开睡一年了,在这儿也的确找不到理由让他陪着自己,便不再说话。
江疑看着少年由期待转为失望的眼神,差一点就动摇了,但他及时按下了内心的悸动,轻笑道:“阿奇乖,快睡吧。”说着立即转身离开去隔壁的房间,生怕再多看一眼或者听到他说一句害怕,自己就走不动了。
今年的春节没有下雪,每天都是艳阳高照,除夕夜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夜饭,又住了两天,大年初三才一起回市区,周奇学习忙,并且高三正月初五就开学了,高玉容便不再拉着他一起去拜年,江疑也得以在家休息,孩子上学后,他一个人整天除了接送周奇也不出门,专注忙着论文以及写代码实现程序,五月份就要答辩了。
开学没多久就迎来了高考百日动员大会,学校要求家长一同参加,江疑下午准时赶到附中,借周奇的光又体验了一把当年那种庄严与激昂,跟众多学生们坐在大礼堂心里说不出的澎湃和感动,感觉自己瞬间又回到了青春,当周奇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给予同学们鼓励时,江疑忍不住的自豪,恨不得让周围家长都知道那是他家孩子,周奇讲完回到他身边的座位时,江疑毫不保留的夸赞把孩子都说得满脸通红了才哈哈大笑着停下来。
三月底一模结束,周奇以总分722分的成绩稳居年级第一,而赵一响的进步也神速,毕竟几乎每天都来家里找周奇学习,也不是白来的,他紧随其后位列年级第二,连班主任都惊讶了,让他上讲台跟同学们分享学习秘籍,赵一响直接大大咧咧地看着周奇说多亏了他的辅导,大力谈论了有个优秀同桌的重要性,并且直言会继续追随他的脚步努力追赶共同进步,再次把周奇夸得不好意思了,同学们都投来羡慕的眼光,纷纷嚷嚷说遗憾没能跟他做一次同桌,不然说不定年级第二就是自己了,把班主任逗得哭笑不得。
清明节两人又去了小杏村给周爷爷扫墓,周奇已经坦然了,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淡然地呆了会儿便跟他一起下山,不再像去年一样会哭得往他怀里钻了,江疑明显地感觉到孩子长大了,不仅仅是身高和年龄,也是心理上的更加坚强了,他很欣慰。回来后,周奇投入了繁忙的复习,江疑的论文也差不多完成了。
奇怪的是,一连几天他在接周奇回家时总感觉有人在跟踪他们,每次进单元楼他都看到了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在附近晃荡,有时候是他把车停好了女人才出现,像是尾随他们进来的,有时候则是他们下车时女人已经在那儿了,似乎是在故意蹲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江疑总感觉女人在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们两人。
这天接了周奇两人在外面吃过晚饭刚进门,江疑的感觉越发强烈了,借口自己的手机落在了车里,要下楼去取一下,让周奇回房间写作业,自己便立即出了门。
他刚把门关上,转身朝电梯间走,就碰见了那中年女人从电梯里出来,见到他明显愣了一下,慌慌张张地跟他大眼瞪小眼呆在了原地,似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见女人被他逮了个正着尴尬地立在原地,江疑皱了皱眉,不解的问道:“你是谁?认识我吗?”
“我……”女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普通话,被他冰冷的态度有些吓到了,结结巴巴起来,
“我……我不认识你……”
“那你跟着我们干嘛?”江疑更加纳闷了,眼神犀利地打量着她,女人的穿着打扮还算体面,一条暗红色的格子长裙外搭了一件针织开衫,烫着一头妇人都爱赶时髦的那种小卷,看起来四十出头,保养的还不错,听她的口音倒是有点耳熟,跟他在川渝时听到的那种很像,心里不禁产生了某种直觉,只见女人也毫不躲闪地回看了他半晌,幽幽地问道:“你是叫江疑吗?”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你认识?”既然知道他的名字,却不光明正大地上前打招呼,而是鬼鬼祟祟地跟梢,江疑露出了不悦,探寻地盯着她。
女人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不敢确定了,拿出手机看了看,又看了一眼他,对着手机里的照片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道:“我没认错啊,你就是江疑。”
“所以你到底是谁?跟着我干嘛?”江疑快要失去好脾气了,斜了一眼莫名激动起来的女人。
“我……”女人又结巴起来,眼睛里却放出了光,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说道:“你……你是不是从小杏村接走了一个孩子……叫周奇。”
江疑挑了挑眉,平静地说道:“跟你有关系吗?”
女人呆了片刻低下了头,没了底气,低声说道:“我是他妈妈。”
“妈妈?”江疑耐人寻味地上下扫视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半路跳出来的一个陌生女人说自己是别人的妈妈,谁信啊。”
“我真的是他的妈妈!”女人着急起来,看向了他家门口,“刚刚跟你一起进去的是周奇吗?让我见见他,我有话跟他说。”
她说着就要往那边走,江疑连忙拦住了道路,低声喝道:“没经过别人允许就往别人家里跑,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求你别!我真的是周奇的妈妈!你让我见见他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女人站住了,无力地叫道。
江疑扶了扶额,真怕她再大声叫下去会把周奇引出来,不管这女人说的是不是真的都会给他平白添堵,于是连忙按了电梯的下行键,一边拦着她说道:“什么事先跟我说,我们下去聊,我再考虑让不让你见他。”
女人还在犹豫,电梯叮的一声来了,江疑瞥了她一眼,不耐烦了:“走不走?”
“好。”女人瞄了一眼公寓门口,无奈地进了电梯。
江疑在附近找了家咖啡馆,一边给周奇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学校有点事要回去一趟,让他乖乖看书,不用担心他。
女人竖着耳朵在一旁仔细地听着,电话一挂就急切地问道:“你是给周奇打电话吗?”
江疑慢悠悠地坐了下来,要了一杯冰美式,不否认地耸了耸肩,淡淡地说道:“喝点什么吗。”
“不,不用了,我不喝咖啡。”女人在他对面坐下来,双手交握着不停地来回搓着拇指,一脸诚挚地说道:“小伙子,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我真的是周奇的妈妈,我这次来就是想接他回去的。”
“怎么证明?”江疑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他有一只耳朵的耳垂后面有一颗小小的痣。”女人想了想立马说道。
江疑皱了皱眉,周奇的右耳垂后面的确有一颗很小的红痣,像胎记一样,他以前给他贴晕车贴时看见过,虽然从她的口音以及她说出小杏村时他就已经想到了她跟周奇的关系,但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哪一边?”
女人露出了为难之色,嗫嚅了半天尴尬地说道:“我不记得了,但是你还是不信的话,我可以说出他爷爷的名字和他爸爸的名字,他爷爷叫周□□,他爸爸叫周民全,他生在三清县小杏村,你要是还不信,我可以跟他去做亲子鉴定……”
“在右边。”江疑平稳地打断了她,讥笑了一声,“从来没听阿奇提起过的妈妈,原来还健在么。”
女人脸色青白交加,想要发怒却压住了,讪讪地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我一直在找周奇,听小杏村的王叔说他被你接来北京了,然后我上个星期就立马赶来了,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和学校,去了清华大学打听后才找了过来,前几天一直不敢确认,怕上去认错人了打扰你们,所以才在楼下观察的。你是个好人,谢谢你替我照顾我儿子,是我的失职,没能尽到母亲的责任,所以现在我想把他接回去,弥补我之前的遗憾,我会好好抚养他长大的,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江疑觉得她的说辞真是好笑,故作惊讶地问道:“一直在找他?”
“对。”女人毫不犹豫地点头,恳切地看着他。
“呵呵,那的确找的挺久、挺辛苦,十几年呆在小杏村哪儿也没去,您这个当母亲的愣是没找到,难道是遇到了鬼打墙?我不过是把他接过来了不到两年,您就找来了。”江疑忍不住挑了挑眉,冷笑道,这是把他当傻子么。
“我……”女人脸色再次不好起来,惭愧地陪着笑脸,“我也是有苦衷的,所以我现在想弥补他,让我把他接回去吧。”
“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突然找来,我不会让你带他走的。”江疑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沉着地说道:“他马上要高考了,你要是真是为他着想就不应该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我是他的妈妈,你怎么能说我是打扰他!”女人见他的态度丝毫不松动,生了气,愤怒地拍着桌子叫道,把周围顾客都吓了一跳。服务员赶紧过来提醒:“女士,请您小声点,影响到我们其他顾客的话就就得请您出去了。”
“对不起。”女人连忙道歉,放低了声音。
“你好意思自称母亲?有你这样当妈妈的人吗?阿奇他认识你吗?”江疑冷哼了一声,“一个连自己儿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人配当母亲?你不想要了就丢在一边潇洒地走了,想要的时候有不管他愿不愿意就突然介入他的生活要带他走,你把他当什么了?”
女人被他说的羞愧地低下了头,但仍旧据理力争,不甘心地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跟我走了,你也没问他的意见,凭什么不让我带他回去,毕竟血浓于水,怎么说我都是他妈妈,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而你只是一个外人,就算你把他带在身边照顾了这么久,也还是比不上母亲在他心里的地位!孩子都是跟母亲最亲的!”
“您也知道血浓于水么,您也知道孩子都是跟妈妈亲近么。”江疑冷冷的看着她,从容地说道:“那当初怎么会抛下他呢,过了这么多年孩子都要长大了,现在跑回来说要给孩子母爱,您不觉得太虚伪了么,现在您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只会让他感到无措。”
不等她反应,江疑又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就算我是外人,他对我也绝对比跟您亲近。”
“反正我一定要见周奇,我绝对要带他走。”女人愤怒地看着他,咬牙说道。
“我说过了,他马上要高考了。”江疑喝完咖啡站了起来,讽刺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弥补他,却一点也不为儿子考虑,这个时间跑来影响他,真是难能可贵的母爱啊。”
“高考年年都有,妈妈只有一个!我一定要接他回去!”
江疑嗤笑了一声,这是什么鬼逻辑,一边去付钱,一边平淡地说道:“我不会同意的。”说完,付了钱不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径直出了咖啡店。
进了小区,江疑有些头疼地在公寓楼下绕了两圈,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还偏偏让阿奇遇上,一边暗暗心疼少年,一边忍不住很想骂人,观察了一会儿附近,见那女人没跟上来才慢吞吞地上了楼。
开了门,周奇不在客厅,江疑悠悠地朝里走,刚到房间门口,只见少年正待在他的房间里认真地写作业,即便他的脚步很轻,周奇还是立马就感觉到了,转过身来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江老师,你回来了。”
“嗯。”江疑靠在门框上冲他笑了笑,点点头应道,“继续做题吧,不懂的就问我,我就在客厅。”
“好。”少年乖巧地抿了抿嘴角,拿着笔转过去继续看书学习。
江疑看了眼少年专心的背影准备回身离开,顿了半晌又停下了脚步,吸了吸鼻子叫道:“阿奇啊。”
“怎么了江老师?”周奇立马转了过来,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
看着少年透亮的眼神,江疑深吸了一口气,随意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妈妈来找你了,想接你回去,你会跟她走吗?”
周奇不解地看着他,想也不想地说道:“当然不会了,我又不认识她,为什么要跟她走?只有江老师你对我好,我说过的,等我长大了还要报答江老师,我哪儿也不去。”
听见他认真的回答,江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又有一些感动,失笑道:“我不用阿奇报答,只要阿奇能开开心心长大就好了。”
周奇抿了抿微微上扬的嘴角,想了想小声地追问道:“江老师,你遇见什么人了吗?”
“没有。”江疑立即否定,安抚他道,“我就是随便问问。阿奇乖,写作业吧。”
“好。”
少年不再多想,转身继续做题,江疑又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笑,轻松地回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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