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顾良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衣衫,却浇不灭心头那团灼烧的火焰。他漫无目的地在村道上狂奔,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恨艾玛的冰冷,更恨自己的卑微。为什么明明被一次次推开,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去靠近?为什么明明知道是飞蛾扑火,却还是义无反顾?

不知跑了多久,力气耗尽,他颓然停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靠着粗糙的树干滑坐在地。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冷得他打了个哆嗦,头脑却渐渐冷静下来。

刚才的爆发,将他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不安和盘托出。现在,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后悔。他不该那样吼她,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姑娘,自己承诺过要对她好的。

而此刻的家中,艾玛依旧维持着僵立的姿势,直到一声惊雷炸响,才猛地回过神。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雨水被风斜吹进来,打湿了门槛一片。

他去了哪里?这么大的雨……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想起顾良冲出去时那绝望的眼神,想起他说的每一句控诉。她忽然意识到,如果顾良真的从此不再回来,这个冰冷的“家”,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奶奶走了,在这世上,她似乎只剩下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惊。她抓起门后挂着的蓑衣,也冲进了雨里。

“顾良!顾良!”她沿着村道寻找,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微弱。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泥泞的道路让她几次险些滑倒。

最终,她在老槐树下找到了蜷缩着的顾良。他浑身湿透,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低着头,一动不动。

艾玛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快步走过去,将蓑衣撑开,试图遮在他头上。

顾良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眼神空洞而疲惫。看到是艾玛,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你来干什么?回去吧,别淋湿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疏远。

艾玛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混合着雨水。“对不起……”她哽咽着,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心,“我不该那样……我不是嫌弃你……”

顾良怔住了,他看着艾玛在雨中哭泣的脸,那是一种真实的、为他而流的眼泪,不是出于怜悯,更像是……心疼?

他心中的坚冰,似乎被这滚烫的泪水和笨拙的道歉敲开了一道裂缝。

“回去吧,”他站起身,声音沙哑,却不再冰冷,“雨太大了。”

他接过蓑衣,大部分都罩在艾玛身上,自己依旧淋在雨里,护着她往家走。

回到那个同样冰冷的小屋,两人都狼狈不堪。顾良找出干爽的衣服,递给艾玛:“快去换上,别着凉。”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

艾玛换好衣服出来,看到顾良正背对着她,脱下了湿透的上衣,露出精壮却此刻显得有些单薄的脊背。煤油灯的光晕勾勒出他的轮廓,水滴从他发梢滑落。

一种强烈的、陌生的冲动,驱使着艾玛走了过去。她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他。

顾良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他能感受到艾玛脸颊贴在他背上的温热,和她身体细微的颤抖。

“顾良,”艾玛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我们……试试吧。”

这不是出于感动,也不是出于补偿,而是在那个雨夜,在他崩溃的控诉和绝望的眼神中,艾玛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害怕失去这个沉默地、笨拙地、却真实地存在于她生命中的男人。

顾良缓缓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艾玛。她的眼睛还红着,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带着微颤。

“艾玛……”他低唤着她的名字,像是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然后,他低下头,轻轻地、试探地吻住了她的唇。这是一个迟来的,夹杂着泪水、雨水和太多复杂情绪的吻,生涩而克制,却仿佛用尽了两人全部的力气。

那一夜,炕中间那条象征性的界线,终于被模糊了。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为这对终于开始尝试真正靠近的夫妻,奏响了一曲低回的交响。

雨停了,清晨的阳光透过湿漉漉的窗纸,在土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艾玛先醒了过来。

身体像是被碾过一样酸痛,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她微微一动,便感觉到一条结实的手臂横亘在自己腰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和温度。

顾良还在沉睡,呼吸均匀悠长,眉头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浅的、满足的弧度。这是艾玛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遮挡地看他。他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有力。褪去了平日里的沉默和隐忍,熟睡中的他显得格外年轻,甚至有些脆弱。

艾玛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一种混杂着羞涩、陌生和些许慌乱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涌动。她下意识地想挪开他的手臂,却又贪恋那肌肤相贴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暖意。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顾良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茫散去后,他对上艾玛近在咫尺的目光,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一抹清晰的红晕迅速从脖颈蔓延到耳根。

“早……早上好。”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有些窘迫地想收回手臂。

艾玛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脸颊也烫得厉害。

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变得暧昧而尴尬。昨夜在情绪失控和雨夜冲动下发生的一切,在光天化日之下,显得如此真实而令人无所适从。

最终还是顾良先恢复了镇定,他坐起身,动作有些僵硬:“我……我去生火做饭。”说着,便匆匆套上衣服,几乎是逃离般地下了炕。

艾玛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却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这一天,家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一种无形的张力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顾良做事依旧勤快,但眼神总是刻意避开艾玛,偶尔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都会像触电般迅速弹开。艾玛也差不多,看书时常常走神,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在灶台前忙碌的那个身影。

他们开始像真正的夫妻一样生活,同桌吃饭,共用一盆水洗漱,夜里睡在同一铺炕上,中间不再有那条冰冷的界线。但那种亲密,却像是隔着一层薄纱,带着试探和不确定。

变化是潜移默化的。顾良晚上不再硬撑着陪艾玛看书,而是会先躺下,但会给她留出足够的光线,偶尔在她吹灯上炕时,会自然地伸手帮她掖一下被角。艾玛做饭时,会下意识地把菜切得细一些,粥煮得烂一点,迁就他干重体力活后需要快速补充能量的习惯。

一天,艾玛在洗衣服时,发现顾良那件肘部磨破的衬衣被人用细密的针脚仔细地缝补好了,针脚虽然不算特别工整,但看得出十分用心。她认出那是自己前几天晚上趁他睡着后,偷偷起来缝的。

晚上,顾良穿上那件衬衣,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吃饭时,默默地把炒鸡蛋里唯一的一块蛋黄夹到了艾玛碗里。

这些小动作,无声无息,却像涓涓细流,慢慢渗透进彼此的生活。他们没有再提起那晚的争吵和雨夜,也没有甜言蜜语,只是用一种更务实、更细腻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段始于协议的关系。

艾玛依旧不确定这是不是爱情。但她开始习惯身边有他的温度,习惯了他沉默的关怀,甚至开始觉得,这个黄土垒成的小院,有了一丝“家”的烟火气。

而顾良,则把那份失而复得的欣喜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敢表露太多,生怕惊跑了这只终于肯稍微靠近他一点的、警惕的鸟儿。他只是更加努力地干活,把家里收拾得更加妥帖,用行动默默守护着这份迟来的、脆弱的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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