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万籁俱寂。
白檀木然地看着熟悉的景像,抬脚试探着往前方走了一步,脚下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她脚步忽地一顿。
夜风吹走了遮挡月亮的乌云,脚下的物什逐渐露出它残缺的面容——一条被啃食了一半的手臂。
白檀顺着月光扫过的地方看去,女子修长的食指孤零零地挂在骨架上,上面还有一枚被鲜血侵染的虎头状戒指,用作眼睛的黄宝石映着血色死死地盯着自己。
垂在两侧的手臂不安地捏住裙角,白檀逃避地垂下眼眸,转头看向她看过千万次的角落。
熟悉的容貌,熟悉的衣饰,熟悉的红眸和他嘴角无比讽刺的弧度。
像过去的千万次一样,猩红的双眸紧盯着白檀,嘴角裂开鲜红的笑容,向着她的方向轻轻挥了下手,低声说了句什么。
一股冷意顺着自己的脊骨冲向头顶,熟悉的恐惧感充斥着全身,白檀张了张嘴,在极度的恐惧下根本发不出声音,伴随着耳畔不断传来的野兽嘶吼声,白檀慌不择路地向反方向奔跑,不慎摔倒在地,左臂被猛地砸了一下,将她撞出了梦境。
左臂处的痛意越发清晰,白檀忍不住到吸了一口凉气,强撑着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刺骨的凉意唤回了她的神智,白檀迟缓地坐起身,愣愣地透过窗口望向天空的明月,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乍看过去如同鬼魅一般。
里衣已经被汗完全浸湿,紧紧地贴在她身上,晚风吹过时,白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搓了搓两侧的手臂,白檀嘟囔着起身关上窗户:“大半夜的都睡不安生。”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若要在天亮时赶到山下,现在启程应当正合适,干脆也不睡了,起身去洗了个澡,穿上一身黑色劲装,抄起桌上的画卷急急忙忙跑出门。
白檀寄住在合欢宗后山山脚下的竹屋里,平日里鲜有人迹,荒凉的树林足有数百米,平时要想出趟门并不算容易。
尤其合欢宗一入夜,到处都是禁区,她姑且算有些经验,天将亮时趁着他们都散了才敢偷跑出去送稿子,不然带着这个被抓到了,有理都说不清。
这可是她画了一个月的长卷画,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白檀哼着歌往外走,忽然神情一凝,脚步也缓缓停了下来。
她刚才......好像看到了个白衣人?
修仙之人不惧鬼神之说,可白檀不觉得这世上有人会在月黑风高之时,穿一身白衣来夜探。
她修为不高,不敢与人硬碰硬,当机立断拔腿就跑,跑出十来米时回头准备大喊出声提醒附近的弟子。
这样的树林最受他们喜爱,白檀知道附近一定有人,万一有哪个长老手底下的高阶弟子还能救自己一命。
可话刚到嘴边,就见一片白衣盖在了自己脸上,随即白檀腰间一紧,便被人狠狠地按在了地上,耳边因为突如其来的撞击传来阵阵翁鸣声,脑子还没缓过来就又被人猛地拉起来,箍住双手圈在对方怀里。
阵阵风声里掺杂着来人的道歉,白檀听不真切。
安静不到半刻,白檀突然暴起,准备打人个措手不及,可惜武力悬殊,人都还没起身就又被人用力按了下去。
灌木丛后渐近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白檀听到有女子轻笑一声:“走吧,看来是有同门在此。”顿了顿,又带着隐隐的笑意扬声提醒道:“不知哪位师妹师弟,可莫要待得太晚,天很快就要亮了,若还有未尽之事赶紧回自己居所吧!”
说完也并未等人回应,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白檀深知自己跑不掉,此刻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偷偷从储物袋中召出匕首藏在袖中,安静地坐在原地。
头上的衣袍被轻轻掀起,白檀透过凌乱的发丝,终于看到了白衣人的真面目。
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眉如远岱,眼若寒星,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眉目含情,眼波流转间又是一番别样的风情,从白檀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他颈间一颗红痣,在透白的皮肤上别有一番风味。
可抛去这些不谈,眼前人通身气度华贵,不似凡人。
对方看到白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泛红,眸中闪过几丝惊艳,白檀眼神一暗,滑出匕首用力刺向身后之人。
“你做什么!”身后的人比她反应快几分,伸手抓住刀刃,血顺着匕首滴到腰带上,如花瓣般徐徐展开:“你这样会刺到自己的。”
失去了禁锢的白檀第一时间用力给了身后人一记肘击,抽出匕首横在他的颈前:“你是什么人!”
对面的男子尴尬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我只是来找人的。”
白檀狐疑地打量着对方,月黑风高一身白衣,上面用银线绣着莲花纹路,在月光下闪着耀眼的银光。
看到莲花纹,白檀眼中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匕首:“你要找谁?”
白衣男子张了张口,后又想到什么,先将身上沾染的泥土拍打下去,又整了整衣冠,挺直腰背作了一揖:“在下谢霖,池晚莲芳谢,一赋愁霖诗。正是在下的名字。”
白檀:“......”什么东西?
收起匕首,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看着落在身上的白袍,白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咳。”谢霖看出了白檀的嫌弃,指指衣袍小声道:“是新的,干净的。”
他此行夜探合欢宗说出去实在不好听,若非事态紧急,他也不会作出如此无礼之事。
白檀身上还在隐隐作痛,惊惧之下卸了力,干脆靠着树干闭目养神,不想与谢霖有过多交流,白檀将白袍甩到谢霖身上,转过头平复心情。
稍稍等了片刻,眼见谢苓的面色缓和了许多,谢霖试探着凑上前:“这位姑娘......”
“白檀。”紧闭双目的人忽然出声,声音中带了些倦意和不耐烦:“五颜六色的白,香木的檀。”
互通姓名是表达友好的第一步,谢霖顺其自然地接受了她的示好,继续表明来意:“白姑娘,在下来此是想寻一位阵法大师。”
没等他继续开口,白檀先一步睁开眼,扭头看了他一眼:“杨大师?”
谢霖愣了一下,随即赞叹地鼓了两下掌:“姑娘真是......”
话音戛然而止,本来没有在意夸赞的白檀也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疑惑的目光正对上谢霖僵硬的表情,不解地挑了下眉。
暗自懊恼自己暴露得太快,谢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姑娘此言差矣!我、我是来此找心仪之人的。”
世家子弟。
白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举起一根手指指向远处杂乱的草丛:“首先,你若是来找相好的,哦,就是你口中的‘心仪之人’,那你应该在那儿。”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白檀便没有继续往下说。
”其次,“白檀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谢霖一眼:“你若是正经来招人的,那你从正门走不就行了。”
这样偷偷摸摸地进来,被发现了反而是弄巧成拙。
谢霖说不出话来,白檀饶有趣味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双耳通红,面上倒是不太明显。
起身拍打了两下裙子上的泥土,轻拍了一下谢霖,对上他不解的目光,白檀往外侧点了点下巴:“你不去找杨大师吗?”
谢霖回神,闻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愿意带我过去?”
白檀随意地应了一声,谢霖眼看着她从储物袋中翻出一块传送阵法石,向内缓缓输入灵气,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就被一把扯进了传送圈里。
再睁眼时,眼前的风景已经完全不同,望着一望无际的云层,谢霖默默咽了下口水,往后退了一大步。
身后伫立着一个不算太大的宅院,牌匾上面用金色的大字写着“杨宅”。
谢霖心头一动走到白檀身边:“这里就是杨大师所在之处?”
白檀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冲着杨大师的大门气若洪钟地大喊:“杨大师!来人啦!”
面前禁闭的大门“啪”地一声被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从中跑出来,笑容满面的握住谢霖的双手:“原来是有客上门!老头子有失远迎!”
待看清谢霖身上的衣物,杨大师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上下仔细观察了一番,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是麻烦事。”
世家出动,必是大事不说,还会用道德来绑架他。
一字不差地听进耳朵里的谢霖:“......”
谢霖掩饰地咳了一声,假装没听到刚才的话,对杨大师郑重地作了一揖,表情凝重地说出自己的来意。
“晚辈上京谢氏弟子谢霖,因边境阵法损耗度过高,已然岌岌可危,此次是受家父所托请您出山修补。”
听到谢霖的话,站在一旁的白檀神情微动,抱着画卷的手指忍不住摩挲。
杨大师伸手扶他起来:“原是如此,那你先进来细说吧。”
谢霖先道了声谢,跟着杨大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发觉身后没有脚步声,便回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白檀。
她方才明明也有所触动,难道不进来一起听听吗?
或许是觉得自己未被邀请,不好擅自跟过来?
在谢霖眼里,白檀站在悬崖边唯一的一棵树下,整个人没在了阴影中,与他们完全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出于一种悲悯世人的心态,谢霖停步顿了片刻,毫不犹豫地转身上前拉过白檀的手臂:“一起进去听.....”
话音未落,白檀手中的画卷因为他突然的一扯散落在地。
一副硕大的春宫图徐徐展开,画中人物随着故事线的进行姿态多变,作画之人在细节上着墨颇多,使得画卷上的人物栩栩如生,往后看去更是活色生香。
谢霖僵硬地顺着画卷展开的方向看过去,一时不知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看着眼前似乎倍受冲击的谢霖,白檀欲言又止,沉默半晌才挤出一句:“这个画得挺好的,你喜欢的话,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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