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你既没有中毒,装模作样躺这儿作甚?”杏儿随她家小姐,最见不得这般弄虚作假的作派,当即厉声质问。

“这位姐姐有所不知,”杨彦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赔着尴尬笑脸,“我家那位老爹向来不待见我这个不知礼数的小儿子。前头两位哥哥都病倒了,我若还活蹦乱跳的,岂不把他气个半死?只好也跟着装病罢了。”他边说边系上衣带,倒真有几分纨绔子弟的惫懒模样。

关音松开环抱的双臂,迅速比划起来。

“府上请了那么多大夫诊治,你若没中毒,如何瞒得过他们?”杏儿转述完,自己也想到这层,一双杏眼狐疑地打量着衣衫不整的杨彦。

“这个简单,”杨彦歪着头系好衣带,“我前几日确实发了场高热。那些大夫被我两位哥哥的病症吓得不轻,见我也卧病在床,只当是同样急症,却又诊不出所以然,只好开了退热方子。我吃了几天药,这便好了。”说话间他已利落地穿好衣裳,束起头发,倒显出几分公子气度。

杨眉又是气恼又是好笑,冲到哥哥跟前捶他:“连亲妹妹都骗!我急得都快哭死了!”

杨彦连忙握住妹妹的手安抚:“哥哥这不是好好的?别气了,回头给你买烧鸡赔罪!”

“既然三少爷无恙,我与小姐还要为另两位少爷抓药,便不多叨扰了。”杏儿说着随关音向外走去。杨彦却嚷嚷着追上来:

“二位姑娘既是为我哥哥抓药,不如带我同去?”

“杨少爷,解毒秘方不便外传,恕难从命。”杏儿断然拒绝。杨彦却充耳不闻,凑到关音身侧:“那我去买烧鸡,二位可乘我的马车同行。”

杏儿正要发作,关音抬手制止,含笑看向杨彦,伸指在他胸口轻轻一点。杨彦顿时如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立原地。关音与杏儿快步离去,杨眉绕着动弹不得的哥哥转了一圈,忽听他“哎哟”一声,整个人软软欲倒。她急忙扶住,只听他颤声道:“这位关姑娘使的什么功夫?竟让我动弹不得!”

杨眉捂着嘴笑道:“叫你在人家面前耍宝,人家可瞧不上你这纨绔子弟。”

“妹妹,别人说就算了,你怎么这样说你哥哥?”杨彦负气般站直身体,一股脑往外跑去,“我买烧鸡去!不理你这坏妹妹!”

杨府门外,杏儿掂了掂杨管家塞来的钱袋,只觉沉得压手,忍不住打开来瞧,惊呼声立时传入关音耳中:“小姐快来看!”

她将钱袋捧到关音面前,献宝似的展开:“我原以为是一袋银子,没想到是一袋金子!”

关音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杨眉所赠白玉,仔细端详。杏儿不解其意,虽觉白玉温润可人,终究比不过手中真金白银,便喜滋滋地昂起头,哼着小曲找门房牵马去了。

关音独自立在原处,总觉得这白玉上似沾染着什么异样气息,可凑近细闻,却又无瑕无味。正思忖间,一辆马车停在杨府门前,身后传来杨彦提着衣摆跑来的声响。

“关姑娘,又见面了!咦,这不是我妹妹的玉佩吗?”

杨彦自来熟地凑上前,伸手欲捉那玉佩。关音手腕轻翻,让他扑了个空。杨彦踉跄两步,回头笑道:“关姑娘又逗我,我并非要夺回玉佩,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关音眉头微蹙,此人油嘴滑舌,分明是杨眉借她玉佩方便通行,经他一说,倒像是她强占不还似的。她随手将玉佩抛给杨彦,对方手忙脚乱接住。关音不再看他,径自走向牵马而来的杏儿。二人翻身上马,轻夹马腹,疾驰而去。

杨彦看着渐远马蹄,急忙钻进马车吩咐:“快追上!”

车夫为难道:“少爷,这如何追得上?”

眼见二人身影消失,杨彦甩袖坐回车中,扬声道:“去春来茶楼,买烧鸡!”

一声令下,车夫扬起马鞭,悠哉游哉地朝春来茶楼驶去。杨彦病体初愈,歪在软垫上,只觉头脑发晕。可想到连吃三日清粥小菜,对那香喷喷的烧鸡更是魂牵梦萦,便强打精神窝在车里,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待马车停在春来茶楼外,车夫回头唤道:“少爷,到了。”

半晌不见回应,车夫掀帘一看,见少爷酣睡不醒。碍于马车挡道,只得连声呼唤:“少爷!少爷!春来茶楼到了!”

杨彦仍一动不动。车夫觉出不对,忙钻进车厢搀扶。他左右摇晃,声声呼唤,却见少爷毫无反应。探其鼻息,只觉微弱难察,心下大惊,探出车窗嘶声呼喊:“来人啊!救命啊!”

这凄厉呼救惊动了茶楼二层正大快朵颐的董越。他捏着肥鸡腿,拎着酒壶探头望去,见马车旁已围拢一圈人。“有热闹看?”他嘟囔着挤进人群,见车夫正费力欲将车厢中的公子背出。奈何车厢狭小,车夫用力过猛,背上公子的额头“咚”地撞在门框上,顿时红肿一片。

“哎哟,快松手!人要给你害死了!”董越看不下去,急忙上前。

车夫回头见少爷惨状,病急乱投医,一把抓住董越长衫:“求老爷救救我家少爷!”

“老爷?我才四十!”

“求大人救命!我家少爷快不行了!”

董越钻进车厢,先观杨彦面色——灰白如纸,耳廓却赤红。俯身细听呼吸,微弱尚稳。“还有救。”他伸手搭脉,咬了口烧鸡细细品察,忽然惊疑:“嗯?”

车夫闻声胆战:“大人,我家少爷怎么了?”

“你家少爷尚未娶亲吧。”

“还不曾。”

“脉象七上八下,如醉汉颠簸。”董越侧耳贴向杨彦心口,神色一凛,忽而又抽了抽鼻子,似乎闻到什么。右手探入其衣襟摸索,白玉入袖,转而笑道:“车夫?”

“大人请讲!”

“速速回府!迟则人命休矣!”

当车夫催马回府之际,关音与杏儿已在杨府厨房借灶熬药。

“这杨府当真豪富,单这厨房就抵得过寻常人家整座宅院了。”杏儿环顾四周,啧啧称奇。

关音单手搅动锅中药材,另一手从容比划:

既做洋商,岂会缺钱?

“小姐怎么知道他家是做洋商的?”

关音伸指一点,杏儿顺方向走向菜架,忽然惊喜叫道:“西番柿!这不是南海边才有的稀罕物么?”她抓起几颗塞入口中,嚼了两下面露苦色:“真酸!”

关音忍俊不禁,手上比划:这是洋人做汤的食材,岂能生食?

“这杨府里头住的又不是洋人,而且京城离南海甚远,看来他家生意做得极大!”杏儿凑到关音身旁,避开去看锅里煮的那些个蜈蚣臭虫,悄声道:“咱们镖局若与杨府合作,定能生意兴隆!”

关音摇头比划:经商贵在自在。虽则辛苦,却得逍遥。若与这等巨贾合作,必受掣肘,镖局弟兄定然不愿。

“这倒也是。谁像咱们小姐,押着满车货物还能与弟兄饮酒吃肉,醉到日上三竿。若不是我彻夜看守,那些货物早就被人偷光了!”

关音俏皮一笑,作势要捉杏儿,却碍于药锅不得脱身,只得眼看杏儿溜出门外,远远传来笑语:“我去找杨管家讨些点心!”

杨府甚大,杏儿认不得路,七拐八绕竟闯进一处小花园。园内种着好些珍稀牡丹,正招蜂引蝶。她一下就将点心抛诸脑后,心想:小姐在南方最爱簪花,我悄悄给她采一小朵,杨府应当不会见怪。

见园中无人,杏儿胆气渐壮,在花丛间流连寻觅,左闻右看,终于选定一朵桃红牡丹。正要摘取,花丛中忽然冒出一颗人头,吓得她连退数步。

“什么人?”

“我倒要问你是何人,敢来偷折我的花。”

说话之人声如黄莺,娇声婉转。那人从花丛后转出,杏儿才认出竟是杨府二少奶奶谢纯,忙赔罪道:“谢夫人恕罪!这花开得太好,我家小姐素爱簪花,我便想偷偷摘上一朵,是我唐突了。”

谢纯闻言竟展露笑颜,杏儿不由看得痴了——真真是人比花娇。谢夫人这一笑,方才那朵桃红牡丹她都不觉得美了。谢纯行至花前,伸出染着鲜红蔻丹的玉手,轻巧折下花朵,作势递来。

杏儿欣喜上前欲接,谢纯却将手轻轻一抬,这一扬袖转身透出几分戏班功底,姿态优雅曼妙。杏儿不解:“谢夫人,这花......”

“你陪我小坐片刻,这花便赠你,可好?”

杏儿挠头一想:小姐说这药尚需熬煮多时,陪谢夫人坐坐应当无妨。遂爽快应下:“正好我得闲,便陪夫人说说话。”

谢纯嫣然一笑,牵起杏儿的手绕树半周,眼前豁然现出一座清幽小亭。二人对坐,谢纯斟茶两杯,轻声道:“我对你家小姐,倒是熟悉得很。”

“熟悉?”杏儿端起茶杯,只觉清香醉人,“可我自幼随侍小姐,似乎从未见过夫人。”

“虽未谋面,却是我知她,她不知我。”

“这是为何?”

“嫁入杨府前,我曾是唱堂会的花旦。你家小姐十四岁时一夜连诛五贼的贞烈传奇,我当年在台上演过。”

“原来如此。只是我与小姐自幼习武,从不曾得闲看戏。谢夫人既唱过堂会,想必是极出色的,怎地早早便嫁人了?”

谢纯轻啜清茶,默然未答。目光悠悠投向天际,半晌才转回,曼声吟唱:“多情总被无情恼。”一句终了,余韵袅袅,杏儿几乎要醉倒在这婉转声线里。谢纯轻抚茶盏,续道:“人生聚散,总不过为一个'情'字。”

“如今杨威少爷病卧在床,谢夫人定是伤心极了。不过请宽心,我家小姐已经——”

话未说完,谢纯柔声打断:“这花折得久了,便不鲜亮了。快拿去给你家小姐赏玩罢。”说罢又抬首望天,神色渺远。杏儿自觉失言,怕是触动了对方伤心事,忙接过花枝施了一礼,转身寻关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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