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注香后,厨房那边终于送来了饭菜,两个人也就结束了无话可说的尴尬,尹沉壁站起身来,准备给他布菜。
闻若青摆摆手,“我自己来便是,你歇着吧。”
“那您自己吃,我去收拾一下。”
那人已经埋下头去,大口吃着东西。
尹沉壁走到一边整理明天需要带回家的东西,隔了片刻回头一看,那边已经风卷残云地吃完了。
闻若青去净室漱了口,出来瞄了博古架上的沙漏一眼。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又滴滴答答地响起了雨声,尹沉壁试探地问他:“六爷今晚是要歇在……”
闻若青心道,你把我的东西都收去了西次间,这不明摆着的么?
“我去西次间,你也早点歇息吧。”他说完,跨步出了新房。
他也不是非要圆房不可,既然她不想,那就算了吧。
再说圆房这回事儿,也是需要气氛烘托的,就如战场上的士兵作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没有了洞房花烛的氛围,她和他全然不熟悉,刚刚又尴尬地坐了那么久,就好像三鼓而气竭的士兵,过了那股子劲儿,就再没有了勇往直前视死如归的精神。
何况陈莫和杨凡的事还在他脑海中翻腾,他实在也没有圆房的心情。
尹沉壁看他出去了,心中也是一松。这一天漫长曲折,也终是过完了。想到明天的归宁,她不由雀跃了起来,心里充满了期待和欢欣。
早上闻若青破天荒地换了那件雪青色的暗绣竹纹长袍,衬得身姿如青竹一般修长清隽,连身上时隐时现的那股杀气也隐去不少,只见他俊眉舒朗似远山青黛,双眸明亮如夜空繁星,鼻梁挺直唇形优美,浑身上下一副翩翩佳公子风范,连尹沉壁看了也不觉暗中喝彩。
她忽然想起闻氏家训上的训诫,丈夫的一应起居事务都由妻子亲自打理……可眼见他这模样,显然他自己已经收拾妥当,不需要她再服侍什么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往清心堂的方向而去。
尹沉壁没话找话:“六爷是何时起床的,怎么也没叫我过去服侍?”
闻若青心道,这不废话吗?要喊你过来服侍,我还得先起床穿衣再过去敲门,这么麻烦还不如自己弄好了事,再说,我卯时不到就起床去练了刀法,那会儿你还在做梦呢!
他心里想着,也没说话,只嗯了一声,大步朝前走。
尹沉壁紧走几步跟上他,所幸这次穿的衣服裙摆不长,她也就拿出平日里巡查庄子时的架势,两人大刀阔斧地赶到清心堂,她估摸了一下时间,也才一刻钟多一点!
显然这会儿江氏还没起床,两人站在廊下等候,闻若青嘴唇紧抿,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她也就不好跟他说话,等了一会儿,谢霜来了,闻若青恭敬地朝谢霜行了一礼。
谢霜微微一笑受了他的礼,小声问尹沉壁:“今日你归宁,东西都备好了么?”
“备好了,多谢大嫂关心。”
“我已让门房备好了马车,归宁礼都放在车上了,一会儿你们吃完早饭就从东侧门出去——车就在那儿等着。”
尹沉壁连声感谢,这时江氏房中的丫鬟过来请,三人忙进去了。
江氏还没梳洗完毕,闻思齐也不在她屋子里,江氏见儿子儿媳并肩进来,顿觉眼前一亮——不过闪亮她眼睛的只是她儿子,儿媳妇嘛,像鲜花边上一根青草似的,单薄又不起眼。
江氏有心想摆点脸色给她瞧,可这两日她还算识趣,况且今日又是归宁日,儿媳若是心情不佳,在亲家母面前哭诉,人家还道她怎么欺负了她女儿呢!她这么一想便罢了,心道来日方长。
“今儿你们归宁,老太君那边就不用去了,我跟她说一声便是。”
夫妻俩齐声应了,江氏又道:“我这里还没弄完,你们先回去吧,霜儿给厨房打个招呼,早饭就送到长桦院,你们自个儿吃了早饭就出门,早去早回。”
“是。”
江氏又叮嘱闻若青:“不可失了礼数。”
闻若青见江氏果然甚好说话,心中称奇,也就认认真真地应了母亲:“母亲放心,孩儿知道。”
眼见两人出去了,谢霜上前给江氏捶肩,江氏颇为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她在新媳妇面前这脸色可摆得不太顺利,头天敬茶时有闻存山在,不敢摆;昨天早上她背家训又挑不出错儿来,没法摆;今儿又归宁,不好摆……也不知哪天才能顺顺利利地给她些颜色瞧!
新婚夫妇又大步流星地赶回了长桦院。幸好尹沉壁因着闻若青在,没唤丫头陪着,不然丫头哪里能跟上他的脚程?想来丫头里,恐怕也只有木棉跟得上了……尹沉壁心中想着,就见秦妈妈带了木棉过来,木棉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到了三尺开外就停住了,褔了一礼,小声道:“见过六少爷,六少夫人。”
看来秦妈妈调教初见成效,尹沉壁笑道:“果然不一样了,秦妈妈教得好。”
秦妈妈面有得色,招呼丫头们摆饭,闻若青独自坐在一边,待丫头们摆好了退开,方才施施然坐了过来。
两个一声不响地快速解决完了早饭——闻若青是一贯吃得快,尹沉壁是归心似箭——她忘了给他布菜舀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收拾停当出了东侧门,尹沉壁正要上马车,门口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闻若青认得来人是刑部侍郎杨彦溪,便上前迎接。
杨彦溪看了马车边的尹沉壁一眼,笑道:“闻小将军这是……”
“今日陪夫人归宁,杨大人是来找父亲的么?他这时候应该下朝回来了,杨大人请进——”
“不必了,下官此来只为给闻小将军通报个消息,您既有事,我说几句就走,不必客气。”
“哦,”闻若青瞄了尹沉壁一眼,示意她稍等,“杨大人请讲。”
“将军可知漴临关守军参军陈莫和杨凡被斩之事?”杨彦溪双目炯炯,一点也不客气地盯着他。
“已经知道了。”闻若青干脆地说。他在漴临关值守了一年多,若说这般重大的消息都没他以前的部下给他报个信,那就太假了。
杨彦溪果然一副毫不奇怪的模样,笑了两声,道:“陈莫和杨凡以前是闻小将军部下,下官想着怎么也得向您通报一声,却不想您已经知道了。”
闻若青正色道:“我既已将漴临关防务交出,他们就不再是我的部下,做出了这等事,该怎样处置便怎样处置,与我再无关系。”
“是,是,”杨彦溪一面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一面笑道:“如此便是下官多事了——不过今早刑部收到消息,即刻按照律法搜捕两人家属,却发现这两家人都不见影踪,查了出城记录也没任何发现……”
他停了一停,眼光在闻若青脸上来回打转,“此事闻小将军不觉得奇怪么?”
“有什么奇怪的?”闻若青不动声色地说,“他两个既有胆子勾结夷人,自然事先就妥善安排好了家人,杨大人不妨再往前查查。”
“是,是,多谢将军提醒。”杨彦溪再次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位夫人,闻小将军这桩婚事满城尽知,他自然也对这位传闻中的女子有几分好奇,当然,若是能从两人的神态中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那就更好了。
只见这位夫人袅袅婷婷地站在闻若青身后,见他目光扫过来,还朝他微微一笑,接着她走上前来,拉住闻若青的胳膊跟他低声耳语了几句,不过杨彦溪听力很好,给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
“怎么还没说完?我脚都站酸了。”
“你先上车……。”
“……你不是说过要时时刻刻陪着我的么……这才几天呀?”
“……你先上车……马上就来。”
那夫人又朝自己这边扫了一眼,不情不愿地上车去了。
杨彦溪被她眼光一扫,顿时觉得自己太不识趣了,赶紧告了辞上马离去。这位闻家的六少夫人果然没什么教养,男人说事也不知道回避一下,不过御夫有术,很有几分撒娇的本事,看来传闻可信,说不得在那山洞里两人就有了什么首尾,可怜闻小将军天人一般的人物,被这女人缠得紧紧的,若是他自己的夫人这样缠他,早弄来先打一顿再说。
他回头看了一眼,闻若青正撩起衣裳下摆准备上车——这时车里伸出一只带着珠串的手,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了上去。人到底是不是闻若青弄走的呢?做得这般干净,很像是他的手笔,可是人家刚刚新婚,和夫人看起来很恩爱的样子……不过,会不会这如胶似漆的模样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呢?
杨彦溪越想越没头绪,来了一趟没什么实际收获,很是迷惑地回刑部去了,准备把难题丢给他上司去搞。
其实走丢了几个小罪臣的家属并不是什么大事儿,若是其他人弄走的睁只眼闭只眼也就是了,天知道那两倒霉蛋是怎么触怒了瑜王,连带着家属也遭殃,连他都有几分同情。
不过这事如果是闻若青干的,情形就比较微妙了。闻家如日中天,朝堂上下都有些忌讳,他家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盯着,何况这事儿闻若青嫌疑最大,说不得就有人想拿这个做文章,比如他的上司刑部尚书卢世龙。
闻若青上了马车,尹沉壁忙放开了手。
他看她的目光带了几分诧异,这女子还有点机敏,不过她是怎么猜到的?他顿时想到了西次间外室那些被她整理过的,分门别类放置好的手稿。
“我写的那些东西,你都看过了?”
尹沉壁有点心虚,老实承认:“是。”
“那你猜到我这两天干什么去了?”
“嗯,我听杨大人说他们被处斩后家属不见了,就猜到了。”她顿了顿,又补充:“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他的手稿里,莫和凡这两字出现好几处,显然是和他交情很好的下属兼朋友,他前两天行踪这么古怪,她当然一下就明白了。
闻若青点点头,没说什么了,好半晌才道:“你很会演戏嘛。”她凑过来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只好配合一下她,就是不知道他两个演这一出会不会过火了一点,别弄巧成拙就好了。
其实他不怕别人怀疑,因为他自信没留下任何痕迹,只要没有真凭实据,就赖不到他头上来。
这女人……有点多事。
不过看她也是一片好心,他就不跟她计较了,希望她以后不要再这样自作主张地给他找麻烦。
他坐在马车里,自觉有点憋闷,他本来准备骑马来的,如今和她挤在一起,真是浑身不自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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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018章 归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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