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郊区的一个庄园,是沈长安祖母爱莎女爵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占地不下百来英亩,从进入庄园地界儿开始,到主堡门前,车开了快一个小时。
艾克自从跟了沈长安之后,即便算上前几天的一次过门不入,这也不过是第三次踏入这个地方。
门口管家仆人早排成了排,车刚停稳的下一秒,管家就在后侧等着沈长安下车。
艾克也准备下车,却听到沈长安的阻止,“你就在这儿等着吧,要不了多久。”
艾克愣个神的功夫,沈长安已被众星捧月着往城堡里头走了。
虽说他有时也挺羡慕自家Boss无与伦比的家世背景,但想想里头那个事事都要插一手,控制欲可怕的太后,他还是很庆幸自己生在了一个幸福自由的家庭里。
十来天前,他也不知道宁微微跟老板到底说了什么,反正自这以后,他便陪他当起了空中飞人,基本上每两天换一个地方。
那天他们一路护送着宁微微上了苏春风的车,沈长安转头就让他定了最早的航班飞伦敦,结果没遇上人,又追去了挪威,依旧是扑了个空。
后来老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改变策略,去澳洲找了卫影。
至于说了什么,他也不清楚,但后来回中国找私家侦探,他是全程参与了的,也看到了另一个恐怖的真相。
作为沈长安最得力的特助,他自然知道老板这些年一直在给香港的一家私人侦探社汇款,至于调查的是什么,他之前一直都不清楚,也是老板让他调查宁微微才开始慢慢接手的。
他之前一直有所怀疑,即便是中国地广人多,要调查一个刻意隐藏行踪的人困难了些,但也不至于将近十年,一点消息都没,却怎么也没想到,人是收两份儿钱,打一份工。
且不谈这家侦探社以后的下场如何,但看着自己儿子煎熬了这么多年,还手段残忍的切割一切可能的罗太后,心肠着实狠了些。
看来这几年老板跟他妈之间的感情冷漠,也不是没迹可循。
车子突然往前移动了一些,艾克诧异的看向司机,司机跟他解释道,“老太爷回来了。”
艾克往后一看,立马下车打招呼。
已经是耄耋之年的沈老爷子,一身黑色唐装,依旧是精神抖擞,见他要过来,做了个阻止的姿势,然后自己一个人往大门走去。
艾克松了口气,本来还有些担心自家老板搞不定,可老太爷来了,就什么也不需要担心了。
······
堡内,沈长安母子正一如他所担心的那般,剑拔弩张着。
身穿一身精美苏绣旗袍的罗安娜正襟危坐着,妆容一丝不苟,完全看不出是年过半百的妇人,若忽略眉眼之间的戾气,也算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她抬眼看向从外头进来的沈长安,端起女佣刚送上来的咖啡,翻搅着,问道,“听说你找我。”
“什么事?”
语气很冷淡,完全看不出是在对自己的亲儿子说话。
沈长安站着,眉头皱了皱,没有多余的母子诉情,甚至连声称呼都没有。
“陈岸已经什么都交代了!”
罗安娜将咖啡杯放下,与碟子碰撞出一声轻响,神色却还跟刚才一样,甚至连多余的一眼都未给沈长安。
沈长安眼底强压着浓厚的恨意,“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罗安娜这才重新看向他,“说什么?”
“你不是说他什么都说了吗。”
沈长安捏了捏拳头,有些控制不住怒气,“为什么?”
罗安娜听此,冷笑一声,“还能为什么,不喜欢她,不想你们在一起...”
“妈!”沈长安低吼一声打断她,“为什么,我是你的儿子啊,你眼睁睁的看着我这么多年的痛苦,绝望,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罗安娜无动于衷的看着他情绪奔溃,甚至饶有兴趣的又给咖啡多加了一块糖。
沈长安咬牙坐下,冷静了片刻,又抬头问,“那为什么,三年前她已经结婚了,你却还让陈岸继续隐瞒她的行踪。”
罗安娜眉头一挑,神情讽刺道,“那当然就要问你了。”
“你现在在干吗?这些时日又在干吗?”
她冷笑一声,“即便是她结婚了,你会放手吗?”
“三年前让你知道和今天让你知道,会有差别吗?”
沈长安面色阴沉,咬紧了牙根儿。
罗安娜见他这样,笑开了,“看吧,不会有任何差别。”
“你和沈莱恩都一样,伦理道德在你们眼中,算个屁,只要你们自己开心快乐就行,婚姻在你们眼中到底算什么,想不要就不要,想抛弃就抛弃。”
罗安娜开始有些歇斯底里。
这次沈长安却没第一时间上去关心安慰,反是冷冷的旁观着,片刻后才问道,“所以当年,你根本没有发病是吧。”
“当年在机场,是你看见了追过来的她,所以才让人在机票上动了手脚,故意遣开我,就是想暗中处理了她,而你的处理方式,就是拿十万块羞辱她,羞辱她病重的母亲。”
他满脸的讽刺,“可惜,没能如你所愿,她的母亲没用得上你给的那十万块钱营养费,我走的当天,她就离世了。”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银行卡,扔在她面前,“这是当年我问你借的那三十万,还有你给的十万,微微多付了一万,加上这些年的利息,总共五十几万,还给你。”
罗安娜看着那张他甩过来的银行卡,无动于衷,眼中甚至没有一丁点愧疚。
沈长安心中彻底失望。
当年罗安娜在他面前表现出精神错乱的状态,让他误以为她病发,只能听从她的主治医生泰利的建议,先带她回国医治,全然没想到,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他的恋人,因此被羞辱,因此误会他,恨他,而这一切的起源,都源于他最爱的妈妈。
这一刻,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他难过的抬头,问道,“妈,你爱我吗?”
“这十年来,你有没有心疼过我,有没有,哪怕只是一刻的时间后悔过?”
罗安娜看向他,神色冷冷,红唇轻启道,“从未后悔过。”
沈长安退后两步,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以为,我只要对你足够好,你就能想起来,我是你的儿子,不是其他什么人,更不是你的仇人。”
“关于爸爸,你从小给我灌输的念头就是,他是天底下最无情的负心汉,他抛弃了你,抛弃了我,抛弃了这个家。”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对爸爸其实是有记忆的,并且记忆中,他跟你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他儒雅,谦和,虽然他常常看起来很伤心,但每次只要见到我,都会笑着哄我,给我吃好吃的,陪伴着我,他曾经给了我天底下最大的温暖...”
“闭嘴,不要说了,我不准你提他,不准!”罗安娜突然就摔了咖啡杯,情绪十分激动。
这下换成了沈长安无动于衷。
他冷冷的看着她,给了她最后的致命一击,“当年爸爸要离开的时候,我其实知道的。”
“因为他告诉我,他要去追求他的幸福了,他很开心,连眼睛都在笑,我从未见过他那么开心,所以,我看着他离开家,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你这个混蛋。”罗安娜眼露凶狠,拿了桌上的花瓶就往沈长安的脸上摔过去。
沈长安闪了开去,花瓶砸在他身后雕刻繁复的石柱子上,摔裂成碎片。
一直远远躲着的佣人们这时也顾不得主人家发怒,两个女佣凑上来将罗安娜拉住,一人忙着清理后头的花瓶碎片,年纪最大的老管家上来拉住沈长安。
“少爷,您就别再刺激夫人了,先回去吧,有事以后再说。”
那头罗安娜拼命挣扎,“你们这些狗东西,还不快放开我,放开。”
“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拉住我,我现在就把你们都辞了,全都辞了。”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闹什么!”
众人心头一惊,就连在发疯的罗安娜也一个激灵,僵住不动了。
佣仆们见此才敢放手,冲来者毕恭毕敬的行礼,“老太爷。”
沈长安也收起冷漠情绪,一脸敬畏道,“祖父。”
沈介点了点头,一副慈者面容,“你先回去吧。”
“我来解决!”
沈长安点了点头,“好。”走时看都没往罗安娜那边看一眼。
罗安娜也是撇过头去,脖子处的青筋清晰可见。
待沈长安走了,沈介这才挥了挥手臂,满屋子的佣仆一下散了个干净。
沈介坐在罗安娜对面,久经风霜的双眼看着她,满脸都是失望。
他开口道,“你还记得爱莎走前将你喊到床边,跟你说的话吗?”
罗安娜脸色一白,显然是想起来了。
沈介继续说道,“当年你与小恩的事,我和爱莎一直觉得对不住你,所以这些年无论你怎么折腾,甚至对小安灌输一些不好的东西,我们都睁只眼闭只眼。”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伤害小安,他也是你的儿子啊。”
罗安娜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又撇开脸去。
沈介了解他这个儿媳妇,即便嘴上没辩驳,心中多半是不服的。
今天既然他来插这个手了,有些话,就不得不摆上台面。
“我知道你恨小恩,恨他当年不顾夫妻之情,也要去追求自己的心上人...”
这句话一下子触及了罗安娜敏感的神经,“是,我恨他,这么多年,我从未停止过恨他,每时每刻都恨的咬牙切齿。”
“他不要以为他死了,我就拿他没办法了。”
管家远远的看她面露狰狞,想要过来,却被沈介眼神制止了。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当年,你也并非没错。”
这是他头一次倾向自己的儿子。
罗安娜情绪激动道,“我有错,我有什么错,偷人的是你儿子,不是我。”
沈介摇了摇头,不懂当年那般通情达理的姑娘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我与你父是生死之交,你与小恩又是从小一起长大,我们都一厢情愿的以为你俩能走到一块儿去,可小恩谈了女朋友,我们被蒙在鼓里,你呢,你就一点不知情?”
“当初小恩坚持去中国上学,你可没少往中国跑,小恩为什么跟他那位女朋友分手,为什么心如死灰的回来同意娶你,这之中,你到底做了什么,当真就以为无人知晓了。”
罗安娜脸色白了又白。
沈介点到为止,毕竟小恩和那个女人都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他说道,“当年的事,我也不想再追究谁的过错,我和爱莎都说过,不管小恩选择怎样,你永远都是我沈家的儿媳,也是我们唯一承认的儿媳。”
罗安娜拉着脸不吭声。
沈介继续道,“至于小安,当年因为丧子之痛,爱莎一直都活在悔恨之中,所以临终前才特别交代,关于小安以后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哪怕他今生都独着,哪怕他喜欢的是个男人,都不准任何人干涉。”
“这是爱莎的临终所愿,我不准任何人去打破,这个人包括你,也包括我。”
话已至此,沈介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表明了态度,他站了起来,看着罗安娜道,“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的在庄园里休养休养,小安的事,就让他自己去处理。”
临走前,他再次警告她道,“不要再插手小安的感情!”
也不管她神色如何,抬起脚就往外走,一直走到堡外,他才吩咐管家,“这些时日看好她,有什么异动都要如实告诉我。”
管家点头,又听他道,“将泰利医生换了吧,重新请个医生过来。”
管家有些诧异,但还是立马点了头,目送着他上车离开。
虽然他也有几分同情罗安娜,但刚才在后面他也听出来了,这几十年来的恩怨情仇,多半还是罗安娜自己作出来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逼着自己狠了狠心,毕竟他从始至终服侍的,都是姓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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