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天气便会变得燥热起来,广州的黄葛树,在三月初的某天突然决定把秋天借给春天。
春天的盛大开幕最先萌发出嫩绿色的芽叶,然后变得翠绿、青葱,春日三角梅从东山口的小洋房里探出墙来,沥青路上满是大榕树白兰树黄金的落叶,杜鹃生的满天桥高架,木棉花红红火火的落下,最后成为当地人的汤料。
在这短暂的春天里,淮北拉着行李箱,自在地漫步于城市间,感受着这座城市蓬勃的生命力。
淮北平日里喜欢将手机静音,从广州东站到东山口,在地铁里稍稍迷了路,正抬头辨认路牌,却被一旁的服装店吸引了目光:“还没出站就有服装店啊?不愧是一线城市。”
从市政通道上去,突然想起来还没和姜枝晓说自己到广州了,拿起手机才发现手机显示3个未接来电,都是黎云澈打来的。
淮北回拨过去,那头立刻传来熟悉的声音:“新城市,还算愉快?”
“还好,就是这的春天像秋天。”淮北看着脚边刚落下的黄叶,刚说完,一辆小电动车就骑上人行道,对着淮北按喇叭,淮北只能让到一边,“.......现在觉得不太好了。”
黎云澈的父母是淮北的养父母,虽然只相处了一年,但那一年是淮北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黎云澈在电话那头轻笑,随后问:“住哪里?需要我帮忙吗?”
“这段时间先住着姜枝晓那,不用,我能处理。”淮北拉着行李箱沿着红砖地板走着,观察着远处小巷子里那些在大院打羽毛球的居民,和黎云澈聊着前段时间在香港的趣事,不知不觉顺着小道走,就到了老城区,抬头一看这边都是像昭和时代的楼房,远处是小洋楼,还别有一番风味。
“不说了,我还没给姜枝晓打过去呢。”
“好,有什么事和哥哥说,不要自己一个人逞强,衣服够吗?还有......”
“哥,我都二十六了,能有什么事?”淮北瘪了瘪嘴,难道哥哥都喜欢把妹妹当小孩?黎云澈就老是把自己当小孩,唠唠叨叨的,听多了容易心烦,“挂啦挂啦,我还要给姜枝晓拨过去。”
匆匆挂断电话后便给姜枝晓拨了过去,只不过连拨三次,姜枝晓都没有接。
淮北想起之前姜枝晓发过来的邮寄地址,复制到谷歌上一搜:“均益路......1.5公里。”
行李箱不是很重,都是些衣物和调香工具,大部分行李淮北选择从香港寄过来广州,反正也不是很远,自己走过去姜枝晓家先放行李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淮北当初选择和姜枝晓一块住,除了有个临时落脚点,初来陌生城市又有个伴外,还想到网上刷到这儿有很多富有设计感和艺术感的门店。
越往里面走,越能感受本地生活气息。
有很多当地人,他们住在独栋别墅,或是一个个盒子空间里,本地人喜欢下棋,几乎很多地方都有下棋桌,院子里也会种上那么一棵乘凉的树或是藤,在他们的门前窗上,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让人感觉像走进了花园一样,但这个花园不是寂寥无人的,反而是容纳着很多人,有一种大家安居乐业之余,又很有闲情逸致,一直过着很惬意很美好的生活的感觉。
“来对了。”淮北穿过一个个小集市走进庙前西街,心情莫名舒畅,街上有很多爱打扮的年轻人,甚至老年人也打扮得时髦,淮北喜欢五颜六色的多巴胺色系穿搭,连带着美甲也是五颜六色的。
因着前几年都生活在国外,穿衣比较大胆,之前淮北去了国内很多城市,有些长辈有守旧的观念,虽然嘴上没说,但那种异样的目光让淮北总觉得不舒服,这么一看这儿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东山口遍布手作店和风格各异的服装店。
淮北走到照相馆给自己拍了几张拍立得和撕拉片,又进去那些独立香水品牌闻了闻,看看能不能找到灵感,沿着红砖小路逛着逛着就到了姜枝晓家。
因为姜枝晓父亲不能给姜枝晓正式的名分,为了补偿女儿,物质是一点都没有缺的,均益路这栋小洋楼就是姜枝晓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之一。
姜枝晓自己住在三楼,一二楼租给了商户用作咖啡店打卡,姜枝晓想着今日淮北要来,就重新设置了电梯,让淮北把行李放在三楼门口。
淮北沿着那面黄墙走了一段路,看着院子里的榕树,在咖啡店拍了好一会的照片才将行李搬到三楼,给姜枝晓拍照发去消息:【我到了,行李先放门口了。】
淮北没想着姜枝晓能及时秒回,正按下电梯,刷了刷刷手机,打算做个攻略,就看到姜枝晓发来一段八秒的语音,淮北点开一听,依旧是那熟悉的懒散性感音:【有客人闹事,我先去处理,很快。】
姜枝晓在中山二路开了家酒吧,好像叫什么33'N?
淮北几年前在法国时,就听姜枝晓讲过两句,说什么洋妞泡腻了,回国要开家酒吧泡妞,姜枝晓是淮北的学姐,虽然不同专业但住同一个寝室,比淮北早毕业两年,姜枝晓的确玩的开,不过也很有规则,淮北那会以为姜枝晓喝多了,也没认真就当玩笑话听听,没想到是真开成了啊。
按姜枝晓那随便的性子,这一开竟开了两年。
姜枝晓的电话打了过来,淮北刚接起,就听到姜枝晓问:“我在派出所,可能要晚点过去。”
“没事,你忙,我去附近逛逛。”
淮北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也还早。
“饿了的话可以去这家牛杂店,我可爱吃了,稍等,我把地址发给你.......”姜枝晓怕淮北傻乎乎在那等座,赶忙说:“这儿有夜市,晚点也没关系......就算凌晨也能去喝早茶。”
“收到啦,你去忙吧。”
“最近梅雨季,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记得带伞。”
“知道啦。”
淮北挂断姜枝晓的电话后,便发了个可爱小狗的表情包【摇尾巴jpg】
戴上耳机,从纯音乐歌单里随便选了一首Your Eyes 便将手机放回兜里。
淮北喜欢热闹,喜欢在朋友面前剖析自己,互相倾述这几年发生过的事儿,情绪能得到回应,减轻往事的重量,灵魂恣意舒展,不再褶皱,便想着等姜枝晓来了,再一起去吃饭。
现在已过八点一刻,昏黄的灯光已经亮起,但广州的夜生活才刚刚苏醒。
淮北走过灰砖外墙,时不时抬头看向琉璃瓦顶,听到一位路过的爷爷用着广普说这儿是民国时期就建造的住宅。
淮北点了点头,扫了眼爷爷后便没有理会,这儿虽然在民国时期就开始建造,但如今依旧很多正常居住着,大门上也有写着“某某宅”的门牌,因着有地域特色,这儿成了打卡胜地,大多本土居民要么开了店,要么都出租了。
天色渐渐昏暗,因着空气中的落叶,照得满大街都是金黄。
这儿小巷连着小巷,淮北随着人群不知道走了多远,只记得恤孤路那边有很多香水买手店,但她一路走过来,试了多款,没觉得香味有多出色,只有那瓶夜鸢尾还算特别,抬头一看旁边的门牌,才发觉已经走到了培正新街。
广州的雨说下就下,难怪网上刷视频说广州人穿着随意呢?实在是天气多变,不得不随意。
淮北刚过马路走到一家便利店,就收到了姜枝晓的消息,【现在过来,十分钟到。】
雨势不算大,淮北推开了便利店的门,给姜枝晓发了共享定位,【东山大街转角】
相处久了,淮北也知道平日里姜枝晓说十分钟到,那就是意味着刚准备出门,实际时间还要比十分钟多的多。
便利店里倒是清净,这个时间点外面人多,毕竟是打卡圣地,人都往特色餐厅咖啡厅挤了,整个便利店就只有店员和淮北两人。
淮北没有找到常抽的万宝路黑冰,便问店员哪个好抽。年轻店员显然是不吸烟的,愣了片刻才从身后拿出青绿色烟盒,“大观园吧,新入的货,很多女顾客都买这款,三十五。”
淮北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乖女孩,她很小就一个人闯社会,性子要是不野难免受到欺负,虽说调香师最好不能吸烟,怕扰乱嗅觉,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因此私底下她是烟酒都来的。
“好。”在国外呆久了,淮北下意识摸出银行卡,见店员举起扫码机才反应过来,切换手机支付。
页面转圈卡顿,淮北也不急,静静等待。
付款后,淮北在休息椅刚坐下,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碗鱼蛋,再加两个福袋。”
嗓音低沉,像被砂砾蹭过,却干净清透,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淮北是声控,回头瞥了一眼男孩的长相,心想:“附近买手店的店员?长的还挺乖。”
是一个身穿一身灰,鸭舌帽压得很低的男孩,淮北没有把过多视线留给身后的那人,刚打开手机,Sean的电话就打来,这个时候巴黎正好是下午两点,淮北无缝切换法语接听:“有事?”
“听说你从香港飞到广州了?有灵感了吗?”
淮北就知道Sean肯定会提新品研发的事,但也没想到这么直接,一上来就问,“没。灵感这东西,用我们的话说,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说不定哪个瞬间,它就自己蹦出来了。”
Sean之前在上海生活过一段时间,中文还是听得懂一点的,听淮北这么一说,大笑了起来,“你的能力我清楚,只是过几天回英国,上头问起,我得有话应付。”
“不听不听,今年我休一年假期呢。”
过去五年,淮北带领团队几乎无休,研发出九款爆香,一手将品牌推至顶流,现在香氛届谁不知道淮北的名字?也因此品牌公司怕淮北跳槽,以给淮北找灵感的名义,批了一年的带薪假期,各种福利都给淮北团队安排上。
挂断电话没多久,淮北想着姜枝晓还没来,便想出去门外透透气,试试刚买的这包烟味道如何。
外边的雨不算大,依旧淅淅沥沥的,淮北站在红砖上,旁有很长的上坡台阶,栏杆上种满了三角梅,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玫红,临近九点,人不算多。
淮北拆烟盒的动作很流畅,熟稔的粗暴,指肚塞进硬纸盒的缝隙,抽出一支,掐着烟嘴,细白两根指一夹,爆珠捏开,再是她从容不迫地凑去抿,淮北向来喜欢燃烟的瞬间,风过时有烟从指缝间缥缈,想升空又被吹散,像放空太久的思绪般无法凝聚。
就在思绪间,淮北听到了一种非常奇怪、扭曲的猫叫声。
“哪来的猫?”淮北含着烟,循声望去,转角处,一个醉汉正恶意踢开流浪猫的食盘。
“啧,可怜我的烟。”淮北蹙着眉,利落地将刚抽几口的烟按熄在垃圾桶上,转身清喝:“喂。”
那醉汉闻声回头,浑浊的眼睛在淮北身上打量了一圈,污言秽语随即脱口而出。
淮北眼神一凛,不等醉汉说出更不堪的话,那醉汉竟摇摇晃晃地伸手要来抓她。
淮北之前在法国专门练过跆拳道,从小到大,打架惹事从没怕过,那醉汉看似块头不小,但在酒精作用下下盘虚浮。
淮北侧身精准避开醉汉抓来的手,脚下巧妙一绊,趁醉汉前扑失去重心的刹那,利落地反剪其双臂,‘砰’地一声将人狠狠掼在湿冷的墙壁上。
淮北今日化着烟熏妆,黑白挑染的公主切碎发拂过脸颊,耳骨上一排环扣冷光闪烁,整个人写满‘不好惹’三个字。
醉汉被这一下摔得酒醒了大半,气焰顿消,只剩嘴皮子还在弱弱翕动:“这,这又没有监控。”
淮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骂到兴起,她索性弯腰捡起那只被打翻的猫食盆,“哐当”一声,扣在对方头上,声线陡然幽冷:“是啊,没有监控。”
那只纯白的小猫怯怯地凑近,细软的毛发蹭过淮北的脚踝,发出细微可怜的呜咽,淮北垂眸看了一眼,心头一软,终于松开了钳制醉汉的手,语气里满是嫌恶:“有多远滚多远。”
因为很小的时候被猫抓过,所以淮北对猫算不上喜欢,但这只猫,明显刚出生不久,这么小小一只,干干净净的糯米团,这小短腿屁颠屁颠跑来蹭淮北的裤脚。
淮北拿出纸巾慢条斯理擦手,一瓶带着凉意的矿泉水突然递到眼前,她顺着那骨节分明的左手,抬头望去。
是刚才在便利店遇到的灰衣男孩。
“累了吧?喝点水。”灰衣男孩说着,将手上的伞朝淮北的方向倾斜。
出于安全考虑,淮北没有接过他的水,转而看向他:“看了这么久,不过来帮忙?”
这句话,淮北应该也没想到会得到回应,毕竟大部分人都嫌弃流浪猫不干净,所以头也没抬,自顾自蹲下身,继续给流浪猫擦拭着身子。
“你也是厉害。”灰衣男孩轻笑一声,将伞递给了淮北,自己则很自然地在淮北身旁蹲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给那只蹭过来的白猫擦拭脏兮兮的毛发,“也不怕他发酒疯找你算账。”
淮北伸手轻轻挠着猫咪的下巴,看它舒服得眯起眼,才懒懒地抬眸,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野:“算呗,我还没真动手呢。”
淮北顿了顿,目光转向猫咪,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乖乖等等我,我去给你买新饭盆和猫粮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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