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溪在永明殿刚坐稳,便被父亲支出来了。出了宫门,在路上走,偶尔碰上一个女子上前递帕子,他收了在怀里,却觉得那帕子烫人的狠。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京城很无趣。
转身进了宫,直奔永明殿。进了大殿,还未等皇上开口,直直的跪下了:“皇上,末将请战出征!”
文华帝顿了一顿,看了眼穆老将军。
“爱卿,想去哪里出征?”今日在早朝上,文华帝听着宴溪口诛赵大人,觉得十分痛快,一时之间还不想放他走。但眼下,北线快到冬季,北胡子到了冬季闹得很,常在大齐北线边境作威作福烧杀抢掠,不派个人还是不行,刚刚正跟穆老将军商议此事。
“去北线收拾胡子!”宴溪有些想念北线的冰天雪地,那个地儿冷归冷,好在痛快。这早朝上了一日就腻了,何况有皇上在,那些无脑大臣也闹不出多大动静。
文化帝没接他的话,给穆老将军递了个眼神,而后清了清嗓子:“爱卿刚打西边回来,又受过伤,眼下派你去北边,欠妥。不如爱卿回去跟穆老将军商议一番。”
“不必商议,想去便去罢!只一样,若是吃了败仗辱我穆家名声,就把你逐出家门。”穆老将军了解的儿子,他若想走,根本留不住。
“谢皇上,谢父亲。末将回去排兵,三日后启程。”他磕了个头,顿觉轻松。北线历来是大齐的要塞,北线常常战半年,歇半年。宴溪这次远征,抱着与宋为一样的决心,不打的他们五年翻不了身,绝不还朝。
回到府中收拾行囊,想起打青丘山回来,包袱还没拆过。便坐在地上,拆开衣包。赫然看到春归带着他翻山越岭讨的那件兽皮,伸手摸了摸,她倒是狠绝,一要就要了件顶好的。拿起来穿在身上,顿觉通体温暖,怎么也不舍脱下。推开门去院中绕着围廊走,逢人便问:“来,看看小爷这身兽皮。”下人们搭眼看了看,这兽皮没什么稀罕的。但想起主子对东西挑眼的狠,无缘无故的不会拿出来显摆,于是围着他认真的研磨了起来。这一研磨,不得了。有明眼人不可置信的问道:“这…是巨兽吧?”宴溪的眉头挑了挑:“见识不错,赏。”转身走了,在院子里走了有半个时辰,捂出一脑门汗。
穆夫人看见儿子裹着件兽皮在院子里里里外外的走,一头一脸汗,终于忍不住上前拦住他:“这是撒什么癔症呢?你不热吗?”
宴溪擦了擦额前的汗,凑到穆夫人身前:“母亲看看儿子这身兽皮,好看不好看?儿子要去北线,就靠着这身兽皮护体了,提前适应适应。”说罢挺直身子让穆夫人钻研。
穆夫人搭眼看了看,好东西,京城独一件。开口问他:“哪儿来的?给你父亲也搞一件,他年岁大了,这两年愈发的畏寒。”
“没有了。”宴溪又抹了抹额前的汗:“父亲想穿,去永安河水市上淘两件,京城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说罢转身走了。
穆夫人觉得宴溪哪里不对劲,跟着他往卧房里走。眼见着宴溪脱下了兽皮,用手掸了半晌,小心翼翼折起来,放到包袱里。
“谁送的?”
“无盐镇上淘的。”
“哦。不想跟为娘说说?”
“说什么?”
“说说无盐镇遇上了什么人,诸如此类。”
宴溪起身看了看母亲,她眼睛睁老大,写满好奇。宴溪伸手将她往外送:“父亲快回来了,您得去小厨看看午膳备的如何,就别跟儿子这闲聊了。今儿收拾完出征用的东西,明儿后儿还得排兵。”
无盐镇上有什么可说的。
这一忙活,就到了三日后,该出征了。上到城墙上领命,看到清远公主也站在那。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经过,听到她轻唤了声:“宴溪,保重。”
宴溪顿了顿,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领了命便下了城墙。
京城的百姓最喜欢看穆家人出征,有老人家看了五六十年,从前是穆老将军,坐于战马之上,俯首仰面均是大齐国威;而今这穆将军,比他父亲更威武几分。有怀春少女,按着砰砰跳的心口,恨不能随他去了。
宴溪朝百姓挥挥手,扬鞭打马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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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舟也在跑马,不过是在追西凉人。听说穆家人走了,西凉人兴高采烈截了朝廷的军粮,好在是投石问路,就那几车粮,但张士舟心里过不去,这些西凉狗惯会欺负人。
但追着追着便把人追丢了,他带着满腔怒气回到镇上,路过春归的面铺,脑子忽然动了动。抬腿便走了进去。看到春归正在忙活,便坐在角落里,吃了面也没走,一直到最后一个食客离开,才朝春归笑笑。
春归觉着他笑的怪难看的,便忍不出咯咯笑出了声。张士舟脸红了红:“姑娘,我有求于你。”
“?”春归歪着脑袋不知他这样说为哪般。
“西凉人劫了我们的军粮,跑的比我们快,这山里你比我们熟,能不能请姑娘帮我们看看线路?”
“哦。”春归听懂了,他们追不上西凉人,想抄近道。“这会儿走。”这些日子春归说话有了很大长进。前些日子因着顽童嘲笑她说话不利索,还哭过一鼻子。
“多谢姑娘。请。”张士舟带着几个人随着春归进了山。因着穆将军的关系,他们在春归面前始终有些拘谨,跟在她后面,大气不敢喘。
春归走的飞快,后面几个人紧紧跟着她,生怕跟丢。走了许久,春归指着一条几不可见的小径:“这里,下山。”
张士舟让两个人下山探路,他送春归往回走。
春归抹了抹脸上的汗,心急阿婆没人帮忙,丢给张士舟一句:“你太慢。”撒腿就跑了,丢下张士舟愣在那。
春归回到面铺,看到欧阳先生已坐在角落,看到春归回来,站起身朝她点点头:“姑娘出去了?”
春归点点头:“上山啦!来吃面?”
欧阳脸红了红,嗯,来吃面。
欧阳母亲身体不好,他自己不大会煮饭,春归和阿婆的面馆,价格很实惠,能吃得起 。他下了私塾便来吃一碗面,再给母亲带回一碗。阿婆心疼欧阳,每次都为他的碗里多加一颗蛋,欧阳感念阿婆,常常会在吃面后教春归识字写字。每日一个字,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
今日讲的是“晴”字。欧阳用指尖蘸了水,在桌上写了“晴”字。
而后看了看春归,春归小脸凑过来,认认真真的看这个字,纤细的手指跟着在桌上写,嘴里还跟着读“qing”。顿了顿,说了句:“雨晴烟晚?”意思是是雨晴烟晚的晴吗?
欧阳笑着点头:“是。”春归会背诗,但不识字,教她认字的时候,她偶尔会背出一句诗,问他是不是那个字,**不离十,很少出错。有时也会想,起初春归连话都说不利索,那背诗的时候呢?转眼又一想,这世上的人,谁没点自己的苦楚,春归与阿婆相依为命,打小在山里,是她的苦。自己呢,没有父亲,寒窗苦读十几载,照料病弱的母亲,空有一腔抱负无处施展,是自己的苦。
“一晴方觉夏深?”欧阳的神思还飘着,春归又问了一句。她搜肠刮肚回忆自己背过的诗,生怕搞错了。当然也有些炫耀的意思,今日先生还没夸呢!
欧阳连忙说了句:“是,春归真是聪敏。”
春归如愿以偿,甩了甩自己的辫子,下巴仰的老高。
阿婆在面案前抬眼看春归那得意的样子,笑出了声。
渐渐的,食客多了。欧阳该走了,他拿出二十钱放到桌上,端着给母亲买的那碗面走了。春归跟在他身后喊了一句:“明日认字!”
欧阳回身冲她点点头,随即笑了:“还认字。一定来。”
到了晚间,面铺歇了,春归和阿婆回到医馆,阿婆会帮薛郎中洗衣裳,春归则被郎中抓住认药材药性,有时还有意让她抄方子。
春归不识字,自然不会写字,抄一副方子要一两时辰,鬼画符一般。有时她抄完,举着那张纸,再看看郎中的原本的方子,会咯咯笑一通。从不嫌烦。
今日抄着抄着方子,竟忽然摔下了笔,嘴一撅,回到自己的卧房关上了门。阿婆正洗着衣服,看着春归气鼓鼓从身旁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珠,站起身要去,被薛郎中拦下了。
“你不要去。”
“为何?”
“她欠缺的东西多,若想精进,必须过这一道。你去安慰她无济于事,反而依赖你。”薛郎中一直在暗处观察春归,她抄着方子咯咯笑,但有时会凝神许久,那是挫败。从前在山上,每一次她都熟,做的事也是她喜欢的事,日复一日。而今下了山,做的事是她不擅长的,是无到有,从零到一,何其难。
春归回到卧房,趴在床上,小脸皱在一起。
她想回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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