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极寒,宸国的军队驻扎在这片雪山之中已有三月余,与北蛮银国的战争已经断断续续地来到了第四年,本计划今日撤往南边总部让鏖战了几月的士兵暂行休养,然而日渐西落却迟迟未听得回撤的号令。
“楚帅,粮草告急了,将士们也都精疲力尽了,而且据以往经验……再过几日那雪山风暴恐怕就要来了。”,来报的士兵脸冻得通红,神色不无焦急。
“人找到了吗?”
“没有……算上今日小楚将军已经失踪五天了,那山坳中鲜有人出没,更何况还属于银国地界……大帅,恕属下直言,小楚将军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伫立于帐中的高大男人背过身看向台上的地图,肃穆的神色没有太多变化,满是老茧的手拂过泛黄的地图随即又收回握成拳,冷冷地对身后的士兵答道:“明日日出时刻启程回总营。”
“是。”
“还有”,楚帅顿了顿道,“叫外出搜寻阿晋的人回来吧,天色晚了。”
“……是。”
大雪纷飞,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色。楚晋艰难地睁开眼,只觉双眼一阵刺痛。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冰冻三尺的严寒之日,他差点被冻死在腥臭湿冷的大牢里……
背上的鞭痕已经不在渗血,血早已结成了冰碴子,男孩能感受到血化成利刃想要割断他的脊梁骨,犹如那些人愤怒的嘲讽与辱骂重重地砸在他背上:“臭要饭的居然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这小贱种据说还去白府千金的生辰宴上偷东西!”“诶呦,小小年纪怎么做这种事情啊,太可怕了……”“果然天生恶劣,活该这辈子要饭!”
“没有,没有,我没有杀那个女孩……我不认识她……”瘦弱的男孩蜷缩在地上小声辩解道,他微弱的声音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怒吼中,没有人听到他说了什么,也没有人觉得一个乞丐有资格为自己辩解。
“这便是杀害你女儿的凶手!”县令居高临下地对跪在角落里的女人说道,说完还不忘对堂外看热闹的群众流露出悲悯大义的神情。
女人衣衫褴褛,沧桑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几道干涸的泪痕,她惊诧地望着这个瘦得猴子一般的男孩,她那死去的女儿今年十三岁,尽管因为家里一贫如洗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看起来比同龄孩子瘦弱些,但仅凭眼前这个……大概七八岁,瘦的皮包骨的男孩怎么可能!但她此刻已经没有理智去思考这些不合理,她疯了似的扑向堂中央缩在地板上的男孩,狠狠地晃着他的肩膀,用沙哑的声音吼道:“为什么?”
男孩失措地望着这个极度悲伤的女人,他差不多要被女人摇散架了,但还是断断续续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拿了一块……一块……桂花糕……”
女人通红的眼睛里难得透露出半丝清明,她跪坐在地上,有些迟缓地把头转向居高临下的县令,涩着嗓子挤出一句话来:“大人,凶手真的只有他吗?”
“只有他,本官已经调查过了,有人看见你女儿与这小乞丐抢夺一块桂花糕吃,被他殴打致死,你女儿死时手里握着的那半块桂花糕便是他从白府偷来的,如今已是证据确凿。”,县令不容置喙地说道。
一块小小的桂花糕无声地掉落在地上,一个一直站在大堂外围观的脸蛋黢黑的小男孩不可置信地望着刚刚从手中滑落的已经发硬的桂花糕,强忍着眼泪又把掉在地上的桂花糕捡起,用稚嫩的声音无助地向县令吼道:“不会的!七哥不会杀人的!”,男孩挣扎着想冲进堂内但被身后的人牢牢地钳制着。
“本官再问你一遍,你认不认罪?……你若不想再承受皮肉之苦我劝你不要再多做狡辩了!”,县令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我没有杀人……我只拿了一块桂花糕……”,男孩咬了咬牙,声音倔强而坚定。
“大胆,如今证据确凿你却还在狡辩,这京畿之内岂容你胡作非为!押下去,给我好好审问。”
男孩被拖进了地牢里,鞭子一下又一下落在他身上,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他拼命抱着头想躲开如闪电般落下的鞭打,但他小小的身体就如一个残破的球被狱卒的鞭子抽得到处滚。他不记得期间昏过去了几次,又被狱卒用冰水浇醒接着审问,然而得到的只有那句:“我没有杀人。”
像一粒小石子落入深谷,男孩的声音几乎微不可听,却是结实坚硬的。
最后奄奄一息说不出话的他就如垃圾一般被扔到一个腥臭潮湿的角落里关了起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大牢里没有阳光,四面都是黑漆漆的墙,手脚早已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喉咙莫名涩得厉害。他不知怎么地想起了那个悲痛欲绝的女人,他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眼泪止不住地要夺眶而出,如果他也有母亲,他是不是也能被护在身后……他没有父母,听说是大哥把他从山下捡来的,大哥呢?大哥为了给大家找柴火取暖前几天没能从山上下来,就这么……丧命虎口了。“大哥……”男孩有些哽咽,但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杜公子,这地牢阴暗潮湿,那小乞丐差不多也招了,您何必亲自来一趟呢。”,狱卒的语气有些谄媚。
“此事有蹊跷,我要亲自来问问。”,少年明朗的声音在潮湿的地牢里格外突出,“那孩童呢?”
“那呢。”,狱卒朝黑暗的角落里指了指。
“我看那小乞丐快不行了,还能审出个啥……”,背后几个狱卒小声嘀咕道。
少年快步走向角落里的男孩,借着昏暗的火光,如残破玩偶般的孩童正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即便如此,那男孩脸上仍是不屈的神色,像极了一头受伤的小狼。
男孩抬起头望了眼跟前的少年,只是一眼,男孩便呆了,戏园子里那些姐姐说的面若璞玉,气质出尘好似仙人下凡形容的就是这样的人吗,少年一身狐绒白裘,双眼似明净澄澈的湖水,青丝缕缕整齐地垂在肩头,。
“别怕,你今年几岁?”,少年温和地看向地上的小乞丐。
蜷在地上的男孩艰难地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用冻得僵硬的手胡乱地比划着,但没人能看懂他的意思。
白衣少年微蹙眉头,俯下身轻轻握住男孩冰冷的手,温声道:“你是想写字吗,在我掌心写。”
男孩以前偶尔会跟着大哥去学堂偷学些字,他有些焦急地在少年手中写了一个九字,同时他也发现白衣少年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味。
“你九岁?”
男孩点了点头。
少年有些惊讶,可能是太过瘦弱,这孩童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
“昨日上午你在何处?”
男孩想写些什么但又焦急地望向白衣少年,只是慌张地摇着头。
少年看他的样子大概也明白了这孩童能写的字恐怕无法表达他想说的话,便换了问题,“你说你拿了一块桂花糕,那桂花糕是从白府拿来的吗?”
男孩诚恳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
“你别怕,杀人的案子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又在少年的掌心写了一个七字。
“七?”,少年看着男孩若有所思,大概是这男孩名字里有个七字。
随后少年放下男孩的手,将身上的白裘脱下为男孩披上然后起身离开了。
少年走后狱卒破天荒地给男孩送来了一碗热水和一个馒头,男孩缩在角落里把食物吃完了之后竟缩在暖和的大裘里安心地睡过去了。男孩做了一个梦,梦里大哥还活着,带回来了御寒的柴火,二姐也回来了,她说她把山中那帮土匪耍得团团转,一脸骄傲地和兄弟姐妹们炫耀起她聪明绝顶的脑子,小八也如愿吃上了桂花糕,一脸崇拜地对他说:“七哥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他们就如天生的一家人,城外废弃的老庙是便是他们的家,虽然不得不靠着乞讨维生,但彼此在一起便是温暖的。
“醒醒,带你去见县官老爷,你小子命真好,死到临头案子要重审了。”,几个狱卒把男孩晃醒,差不多是拎着拖到了堂上,男孩这回比前几日在这堂上受审时更虚弱,几乎已经无法依靠手臂将自己撑起来,他有些畏惧周遭的目光,美梦已醒,现在的他又变成众矢之的了。
“大人,在下近日搜集到一些关于本案的线索,此案疑点颇多,可否请大人重审此案。”,杜衡一身狐绒白裘,鬓角边还沾染着未化的白雪,稚气未脱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
“你说说看初五那日早上你人在何处?”,县令道。
男孩张了张嘴却发现依旧发不出一点声响,他有点焦急地看向县令,抬头的一瞬却看见了堂边的一袭白衣……是几日前在地牢中出现的那位杜公子,男孩下意识摸了摸身上柔软的白裘,衣服上还留着让人安心的松木香味。
“这孩童或许是受到惊吓失了语,但无妨,可否请证人再陈述一遍证词?”,杜衡道。
“既然杜公子有心为那可怜女孩伸冤,那本官自愿意配合,请证人。”县令的神色有些犹豫。
“大人,草民在初五那日巳时六刻于城南郊外发现一约摸十岁的女孩,这大冬天的,那孩子衣不蔽体全身是伤嘴角还流着血,我忙去查看发现那孩子已经没气了。”,一农妇说道。
“大人,我……我看见这个小乞丐那天早上与那死去的女孩抢夺过一块桂花糕,桂花糕肯定就是那小乞丐从白府偷来的,我一早就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在白府外游荡,后来便看到他拿着一块白老爷为白小姐订做的桂花糕出现在了街上。”,一个穿着绣金丝外袍的男孩说道。
“大人,当日小姐确实丢失了一块桂花糕。”,白府的嬷嬷也接话道。
“王公子,你看见这孩童与那女孩争抢桂花糕是在何时,案发当日你应当一早便去参加白府千金的生辰宴了,你又怎会出现在城郊,而且那日我还与你在白府见过吧。”,杜衡道。
“我……我不记得具体什么时候了……白小姐酷爱吃莲花楼的桂花糕,那几盘桂花糕是白老爷特意为白小姐找莲花楼的师傅做了送来的,十分珍贵,我……我是看那小乞丐实在可恶就跟上去想给他点教训,后来便看见他与一女孩在争夺那块桂花糕……那女孩不肯松手,他,他就动手打那女孩。”
“白嬷嬷,生辰宴当日白老爷为小姐定做了多少桂花糕,一共丢失了几块?”,杜衡又问道。
“一共是两盘,每盘九块,一共就丢了一块。”
“杜公子,这些话本官都问过了,那女孩到死手里还有半块桂花糕,因为这桂花糕的样式与雕花皆为特制的所以可以确定就是白小姐生辰宴中丢失的那块桂花糕。”,县令道。
“这我已有了解,桂花糕确实是关键证物,所以我今天带来的证人之一便是为白小姐做桂花糕的陈师傅。”,杜衡眼神凌厉地看着王公子,王公子有些肥胖的身体此刻缩在金丝绣袍里微微颤了颤。
点击弹出菜单